半夜里，忽然醒来。醒得眉清目秀，醒得晶莹剔透，仿佛自己换了一个人，这个世界也是另一个世界。
信步走上阳台，天空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原来是一轮圆月，想来此时是农历四月中旬。真的，如果不是特别的事由，如今对农历真的是很冷漠了，一点也分不清一年中的二十四节气了。这个时候，农人们正在田间地头忙活什么呢？前一段时间，家家户户起早摸黑地采茶，此时春蚕大抵正在攒叶。
昨天，遇到一老人，他说，今年旱得厉害，如今还有许多田没栽上秧苗，桑叶也蔫了。最邪乎的是，去年上十元钱一斤的种子，今年蹿到了五十元，而犁田的价格也是去年的两倍。庄稼没办法做，可人还是要吃饭。老人，年逾古稀，从老家来到小城，专门帮儿子带孩子。去年，老伴还在，他专管接送就行了，今年正月，老伴中风而去，他得一个人承担所有家务。我曾有意寻觅他的悲戚，但除了最初的几日，后来，他一如往常的平静。我曾经惊讶，当相濡以沫近半个世纪的伴侣离开时，一个人的悲怆竟是如此轻飘。后来，我明白了自己的浅薄，其实正因为一辈子休戚与共，才会对生死从容自若。走了，也就是走了，也就是去了一趟远门。老人说，今年暑期，他的儿媳回来带孩子，他将重回深山中的老家，一个人自耕自种，过一点清闲日子。
长期蛰居小城，有时恍惚间，竟忘却了自己来自小山村。如果不是小区后面还有一片尚未长出房产的田地在提醒我，自己就终是糊涂虫了。近两年，我越发地喜欢回忆，思绪时不时地就飘向了那片熟悉的山野，一些印象如图片一样在心眼里汇聚。人的记忆可是也是一个极大的硬盘，里面存储着无数的文件。只不过年深日久，有些打开的密码遗失了，那些记忆便被死死地封存。但在某一天，某一个瞬间，就如天空出现海市一样，那些密码会不请自来。就如今晚，没来由地突然醒来，没准备地一清二楚，没预想的一脸月华，没悲欣地泪水盈眶。
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夏秋之时，来往学校，乘船溯流或顺流。总是一个人，躲过工作人员，攀到船顶层甲板，极目四望，远方是黑魆魆的大地，前方是一团空明，流光起伏。船尾，浪花飞滚。定晴如同犁过的江面，目不转睛之时，就顿感偌大的船体正在轻快飘移。此时，皓月当空。心中不禁就汩汩冒出前人的句子：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如今，再读这样的句子，心中却多了几许酸楚。曾经憧憬的，曾经梦想，曾经渴慕的，这么多年，有多少如心遂愿呢？太多的失落罢了。而人，却早已近乎未老先衰，心里不敢向往什么了。这就是人到中年万事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