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师进修学校学习的那两年时间，是我终身难忘的。同学有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有二三十岁的青年人，也有十六七岁少男少女。每月中旬，各同学就从四面八方方圆数百里的各乡镇赶来，七十多人聚集在一个大教室里一起听课、做笔记。下课了，同学们都涌在走廊上，上层楼的同学们朝底下望，地层楼的同学们向上仰望。在这一群人中，我结识了一位叫陆玉萍的同学。她三十四岁，很爱打扮，脸上的粉总抹得厚厚的，男同学看到她走近了，就说今早又下霜了，女同学们却在暗地里对她指手划脚说她臭美之类。
原先我对她的印象是庸脂俗粉的小女人，后来由于多次和她接触，我才懂得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并不像容貌那样看上去一目了然。
那一天落着雪，天空寂寂的，我和她逃课躲在宿舍里，她向我讲起了她自己：
萍在学校里教幼儿班。有一天，因特殊事情迟到了，校长把大门反锁起来，她被尴尬地锁在门外。你猜她怎么着，掉转车头回家了么？站在门外等待校长来开门？都没有。她勇敢地攀上大门，从尖尖的门头上跨越而过，跳进校园。待校长知情后，苦笑不得。
又有一天，校长到某领导家吃酒，上课了还没有到校，萍见状，蹑手蹑脚地拿了一把锁，像校长一样把大门反锁起来。两堂课后校长醉乎乎地回来，在大门外大呼小叫地喊开门，但谁也不知道门是被谁锁上的，教师们急得团团转，唯萍躲在教室里暗暗发笑，后来有人猜中是她，派人苦口婆心的来劝说，萍方才把钥匙掏出来，交给了主任。我很佩服萍的胆量和作为女人的泼辣劲儿。可我万没料到就这样一位粗线条的女人竟会有过一段细腻而委婉的爱情故事。
萍和他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后恋情一天浓似一天。小河边，月光下，街道上，影院里，到处可以看到他们依依相伴的身影。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他因工作之故被调到了淮阴，和萍分开了，萍这时也去了学校做了幼儿园的老师。此后过了一年，有人托媒将萍介绍给校长的儿子，萍不肯。校长的很明朗，如果萍不肯答应这门亲事，就让萍丢掉教书的饭碗，丢掉饭碗就丢掉饭碗，反正萍不同意，可，这时萍的亲朋好友都来相劝，怂恿她嫁给校长的儿子。萍最终竟不起种种诱惑，还是答应了。
在淮阴的他听说萍和别人订婚了，立刻返回老家，找萍。那天黄昏萍在路边散心，刚好被寻她的他撞见了，他二话没说，拽起萍就走，萍绵羊般的乖乖尾随。到县城的一个时装店里，他挑选了一件黑色的长裙叫萍穿上，萍不肯，他执意叫她穿，萍只好穿穿看，试试挺合适，挺漂亮。他不让萍脱掉，说她穿着好看决不让脱。萍只好穿着他付了钱的黑色长裙，她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默默无声，那一段路走得好长好静好令人难忘……
那以后，他就嫁给了校长的儿子，他失意地回到了淮阴，直到多年后萍才打听到他结婚的消息。有一年秋天，萍买了一篮子水果，后面驮着孩子，她过一独木桥的时候，车子瞬间向桥下冲去，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迎面伸出了一双大手，稳稳地把持住了她的车笼头，简直像神化一样，是他，她的耳朵“轰地——”炸开了，她像痴子一样呆立在桥上。男人跑到桥下蹲下去帮她捡拾滚落在水边的水果，又一一放进车篮里，然后默默地走了，什么话都没有说，倒是孩子开口了：妈妈，回家吧，叔叔走了。她才回过神来，已看不见他了。以后每经过那座桥，孩子总会回忆起来：那天在这儿，我们刚要掉下桥，是一个叔叔帮了我们，妈妈，那叔叔真神，他哪里去了？她含含糊糊地回道：不知道。其实她的心早痛得如刀绞一般。
她说：我时常梦见他。一梦见他就喊他的名字。常常被她的丈夫叫醒。
还有一次，在春天，花红柳绿，她沿着乡间小道独行，总感到后面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尾随着她，她不禁掉头回望，他不见了。她继续向前走，走着走着，她忍不住又往回走，走到一个陌生农妇的圈栏前，她走过去问，刚才你是否看到一个男同志走在我身后？农妇说：是的，我看他跟着你，你回头看时，他慌张躲进我家的圈栏里，我问他干什么的，他说看小猪吃食，其实他一直盯着你……然后我低头舀猪食时，他就不见了。
萍怅怅地站在小路上，目光四处搜寻，可她找到了的，只有苦涩而甜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