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微凉。

班里新转来一位女生，名字土得掉渣，叫阿妹。据说是随父亲转业到地方，刚刚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地质勘探工程师的女儿。老师按排她坐在班里唯一的一张空位上，同桌是出了名的调皮鬼阿力。

二

她可真奇怪，一连几天都不跟别人说话。其它任课老师像没发现她似的照常上课、下课，只有数学老师过来问过她的情况。
不知是听不懂数学老师的湖南口音，还是她根本就是个哑巴，老师连问她几遍，你原来在什么学校？课程进度是否一样？她都没有回答。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茫然地盯着老师看，脸憋得通红，就是不说话。旁边的同学吃吃地笑，她的脸更红了，干脆低下了头。
老师让她坐下，转身走了。她轻轻吐了口气，挡在脸前的发梢被她吹得轻轻翘起，又刷刷落下，瞬间，她羞答答的样子竟是那样美！那样纯朴！那样可爱！
怦然心动。如果世间真有一见钟情，相信就是我现在的感觉。阿妹吹着发梢的表情一直在我眼前晃动，搅得我心猿意马，第一次上课走神了。

三

阿妹的座位在右墙最后一排的墙角处，阿力总是欺负她。有时，她站在那里半天，阿力就是装作没看见，头也不抬，也不给她让路。直到老师走进教室，班长喊“起立”时，她才匆匆从阿力身后钻到自己的座位。
课间，她大多呆在自己的位置不动，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外面跳皮筋、聊天、说笑打闹的同学。我暗自猜度，是不是生怕同桌又不让她进去？
“这个可恶的阿力！”我暗暗咒骂着阿力，第一次有种想找人打架的冲动。后来，我才知道是自己猜错了，阿妹是不喜凑热闹的人。

四

转眼冬天到了。
中午上学路上，街上没几个行人。
“竹子开花喽喂，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星星呀星星多美丽，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清脆悦耳的歌声像一道彩虹划破沉闷的天空。前面有个穿成人外套，头用丝巾包得严严的女孩在唱歌，我脱口而合：“请让我来帮助你，就像帮助我自己。请让我来关心你，就像关心我们自己……”
女孩的歌声嘎然而止，扭头看到我，低着头快步向前奔去。我的脸腾地红了，原来是她！阿妹！恍惚间，她似乎又撮起嘴巴吹着脸前的发丝。
我的心快乐地快要蹦出来了，原来她有这么好的嗓音。整个下午，我都沉浸在美妙的情绪中，痴痴的，傻傻的。阿妹妙曼的歌声一直在我心头回荡，我无意识地写写画画，满纸都是她的名字——阿妹。

五

春节放假前，班里组织文艺演出，要求人人参加。鬼使神差，我和阿妹分到一组。谢天！谢地！谢日月！谢星辰……我对世界的每个人每个角落都充满谢意，上帝真是眷顾我，总算给我机会可以单独跟她在一起。
看得出她也很兴奋，偷眼看看我，又低下头，吹着眼前的发丝，面如桃花。
我们只有一周的准备时间，放学后，我把事先写好的纸条放在她面前就快步来到学校后山，那里有棵斜柳。
忐忑中，终于等到阿妹来。她站得老远，低声问：“阿戈，干嘛来这里？”
她喊阿戈的声音听起来更像叫“阿哥”，我心头一热，故意一本正经地回答：“不参入便罢，参入就要尽力做好！”完全答非所问……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对唱。
“太阳出来喽喂，照亮我也照亮你，一样的空气我们呼吸，这世界，我和你生活在一起……”
“这世界，会变得更美丽……”
接下来的一周，放学后我们便去校园后山练习对唱，一个站在柳树左侧，一个站在柳树右侧。
“请让我来帮助你，就像帮助我自己……”这句由我来唱，每次唱到这里，阿妹便抿着嘴瞅我，表情很是诡异，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含烟带水，让我意乱神迷。
我们的演出空前成功，我们俩成了阿哥阿妹的形象代言。阿妹兴奋得小脸通红，像一朵娇艳欲滴的山茶花，明亮的眼神顾盼生辉。她习惯性地吐气吹着脸前的发丝，白白的牙齿像一排糯米粒整齐地排列着，我忘情地握着她的手不放。台下掌声口哨声雷动，我甚至忘了谢台便被阿妹拽到后台。

六

后来，我们成了同桌。每天一起听课，一起做作业，一起聊天，一起唱歌，一起走神，还有一起被老师骂。那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呵！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转眼高中毕业了。我如愿进入上海复旦大学，她只上了普通的职业学院。
数年后，我和妻回家探亲。学校后山，那颗斜柳依然歪歪地守候在那里。树变粗了，路变窄了，山变矮了。
妻问：“阿妹后来怎样了？”我摇摇头。
毕业后，开始我们还通信，后来父母知道了，前程未卜，坚决反对我们来往。从那后，再也没收到阿妹的来信。一朝离别，音讯全无，生死两茫茫。蓝色的忧郁一直在心底流淌，直到遇到妻，我才从阴霾中渐渐走出。
“我们一起唱歌好吗？”妻提议。
不等我回答妻便顾自唱了起来：“太阳出来喽喂，照亮你也照亮我……”
我轻轻揽过妻，合着她的节拍唱了起来：“一样的空气，我们呼吸，这世界，我和你生活在一起……”
夕阳下，斜柳不语，袅袅光波里，阿妹那甜美的歌声常常萦绕在我脑海，伴随我一路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