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雁姑
小雁姑属牛的,记得比我大一岁,三十八岁了吧。然而她并不是我的族姑,街坊辈儿罢了。之前已经七年没有见到过小雁姑了。离开村子的时候,大抵也没有想到过她。中间这些年除了逢年过节时回村子与叔伯们喝个大醉、再人
小雁姑属牛的,记得比我大一岁,三十八岁了吧。然而她并不是我的族姑,街坊辈儿罢了。之前已经七年没有见到过小雁姑了。离开村子的时候,大抵也没有想到过她。中间这些年除了逢年过节时回村子与叔伯们喝个大醉、再人事不醒地走出村子之外,再也没有和街坊们交往过,更别说小雁姑了。只听说她还是一个人在婆婆家生活,像那个每天都要登上“望夫台”眼望远方的古时女人似的。
那还是前些天的早晨,我终于见到了她;尽管是不期而遇,而毕竟见到了她。
那时已经九点多钟了吧,太阳把街道照得发白,一丝风都没有,灰尘在阳光下闪着燥人的光。我骑着自行车到相馆去,看女儿的周岁相册做好没有。刚出家门汗水便湿透了衣衫,车轮在白花花的路面上像要被汤爆似的。路过南关大三角的时候,那里的揽工人已经失去了清晨的鼎沸,沉寂得像一片无声的死水;每一张面皮都在阳光下黑如煤炭,汗水狼藉。见我过来,他们“哄”地站起,像饥饿的马群一样把我围住,以为我是找人干活的顾主。“兄弟,什么活儿?让我去吧。我什么活儿都能干,我……”,“老板,让我去吧,钱您随便给……”,等等,这些吵闹声歇斯底里,像沙漠中揪住一根绿枝的一声声求救之音。有男有女,他们集体散发出来的臭汗把我熏得一时间都想吐出来了。
一只女人的白皙而干枯的手从人缝中伸进来紧紧地抓住我的车把,“兄弟,让我去吧!打小工、卸车装车我什么都行!”。当她终于挤身于车前、我注视到她的脸庞的时候,才发现她是我的小雁姑了。
认出我来之后,小雁姑的脸红红的;脸上的汗水显得更加汹涌了。终于解释清楚、当这些揽工人知道我并不是找人干活的主儿而无神地撤除对我的包围的时候,我和小雁姑才得以离开人群,走到道旁一棵槐树的树荫下;这时,她显得更窘迫了。用洗得发白的衣袖抹把汗,她说,“你不是在厂里吗?咋没上班?这是到哪里去?”她擦拭过的脸依旧汗水依稀,眼角纹路清晰,皮肤不再白嫩,当年记忆中的那个梨花般的脸庞不见了。
应该是久别的那种“他乡遇亲”的感情吧?我的心一时间跳动得快快的。“小雁姑,家里还好吧?”我一面问她,一面扎住自行车,尽量不去看她自行车上绑着的大概是用来给人干活的那把明晃晃的铁锹。
“嗯,还好。快收麦了,出来干几天活儿。”她轻松地回答道,但手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那把铁锹,脸上分明显出羞愧的颜色。这使我下句不知道如何问她了。
“听说你在县里买了房子,又生了个女儿,现在事事都好吧?”她热情地问我,眼里散发着无限的亲切。她的眼睛很大,这与我印象里的还是一样的,只是睫毛不再是那样挺拔,同时颜色也显得不再那么乌黑了。
“还行,还行……。我这就是去给女儿拿照片呢。”我回答着她,心里不知道是自豪还是惭愧,眼睛看向她车把上系着的一条粗糙的毛巾。
“那真是太好了,总可以让你妈放心了。”说话的同时,她的眼睛流淌着两股温和的暖流……;我的心酸酸的。
“姑,姑夫还没有回来吗?”我一时不知如何说话,尽管自己知道那个该死的家伙直到今日还没回到小雁姑的身边,还是这样傻里傻气地问她。
“没有,不想他了。把他的爹妈养老送终,我就这点儿指望了。”小雁姑飞快地说着,而眼神突然间便得冷冷的。
“姑,别再等他了,都快二十年了。你为他的父母送终了,那时谁赡养你呢?我听说他在三门峡都两个儿子了,还经营着门市,你却在家里出苦力挣钱养着他的父母,天下还有这种事情吗!”我的声音虽然很低,怕路人听见,但还是充满了无限的愤怒。
听完我的话,小雁姑抬眼望了望头顶的树叶,咬了咬苍白的嘴蜃,然后看着我说:“都习惯了。能和我拜堂成亲,说明当初他还是爱我的。虽然洞房花烛之夜他没有上我的床,半夜不辞而走,但我知道那是他不想伤害我的缘故。毕竟那时那边的那个女人已经怀了他的孩子,除此一条之路,他能怎么办呢?他的父母气得死去活来,声明不再相认这个逆子,这已是对我最大的尊敬了。十八年了,我就像一个女儿一样生活在他的父母身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两个老人又没有其他的子女,我如果离开他们,他们怎么办呢。更何况,他们与他断亲的态度是坚决的,这在我那时回咱村一年多、老人三番五次死也不让他进门的事实行动中得到了印证。所以,我还有何求呢?两个老人要替我招个上门的,或者抱养个娃,将来姓咱的姓,把他们的姓从此从那个村子抹去,我拒绝了。难道有这样的老人本身不是一种恩情吗?如今,看着他们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抓紧多攒些钱将来给他们排排场场办个后事是我现在唯一的指望;至于他回不回来,我早就不关心了。”小雁姑说完,眼睛里湿湿的。
我真的再也不愿意听她的话语和看她的眼睛了。随后说了两句现在已经记不起的话语,便与她匆匆别过了。人人都有青春,而小雁姑的青春哪儿去了?人人都有幸福,而小雁姑的幸福哪儿去了?人人都有苦难,而小雁姑的苦难怎么就这样漫长呢!我们每日里吵闹着说自己生活在空虚当中,而真正处于空虚当中的人为何就是这样实在呢?或许小雁姑不知道什么叫“小玉留环”、“神女望夫”,但她的行为在今天这个社会中比传说中的神话是不是更加神话呢?炎阳之下,我的汗流得更紧了。
当我拿回女儿的照片的时候,再不敢走原来的路,绕着一条小街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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