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回老家，又在巷口看到了应林。蹲在半截砖头上，呲着发黄的牙向路过身边的人打着招呼。见到我便由蹲着转为半蹲：“叔回来了？没给侄儿拿回个啥好烟？”我没盯他那浑浊的眼睛，而是看着他乱蓬蓬的头发说：“叔从不抽烟，身上也没带烟的习惯”，随后就快步从讪讪无语的应林身边走过去了。
应林今年有50多岁了，是村上的名人。据说当年也如阿Q般阔过，以致到今天还保留着一个“县长”的绰号。绰号的来历仿佛跟当时做小包工头赚钱后穿了件跟电视上县长穿的差不多的大衣有关。
应林的父亲名曰“老保”，现在已经近九十岁的人了。是当年国民党的兵，解放战争时被我军子弹击坏了腿，至今走路时小腿依然扭着，印象中老保常常坐在太阳下的土堆边或者墙角里抓自己满是鱼鳞皮状的腿。模样甚是吓人，待人却十分和善，见人远远就打招呼。应林弟兄三个，他是老大，二弟应府年纪轻轻就外出打工，三弟林伟算是能干。另有一妹嫁到邻村了。
我记事的时候应林已经30来岁了，他光棍一身，颇为落魄。没事喝点小酒，有一天没一天地磨个豆腐，然后清早起来骑着大破自行车带去县城卖，据说有时还偷偷摸摸干点见不得人的小勾当。破家无贵，他的家连个大门都没有，半米高左右的土墙也是遍布窟窿残缺，经常见应林端着个大碗，蹲在土墙上吃饭，时不时和路人嘟囔着打声招呼，扒拉扒拉的动作仿佛一只大公鸡。
应林生命中的转折在于突然捡了个老婆。这在当时的村庄是件爆炸性的新闻。事情是这样的：村里人在县城卖豆腐，见一个精神有些毛病的女人天天在火车站附近游荡，回来后就对应林说，你也没钱娶媳妇，干脆去把那女的领回来凑合着过算了。当时的应林正值中年，早已饱受单身煎熬之苦，赶紧就骑个三轮车跑到车站在别人的帮助下把那女的拉了回来。就这样，应林成家了。
应林捡来的媳妇身材高挑，十分漂亮。但谁知这女的不仅精神有问题，而且说话还听不懂，据村里在外打工回来的人说此女说的是闽南语，应该是从福建流落到我们这的。刚进应林家头几天，她见了小孩便想去抱，并且力气很大，嘴里还叽里呱啦说着听不懂的吓人话。看到别人地里的庄稼，菜，都要往应林院里拉。乡邻们开始有意见了，应林也害怕她再次走失被别人捡去做老婆，于是就把她整天锁在了自己那三间破瓦房中，终日不得出门。乡邻们身边仿佛少了一丝威胁，应林还是吃吃转转，游手好闲，只不过多了一件工作，每天给老婆送回饭，要保证老婆不被饿死。
人无事可干，又没有任何精神追求，却又能吃饱不受风吹雨淋。那除去吃饭睡觉以外的时间该怎么打发？于是走过应林那几间破瓦房的人们经常听到那个女的在屋里扒着窗户高声唱着什么，都说唱得声音不错，但没有人听懂唱的是什么内容。有老年人说唱的应该是她们当地的民歌，山歌。更有老年人垂泪叹息说此女不知道遭逢什么样的坎坷磨难竟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大家开始劝应林应该对人家好点，不仅在饮食上要照顾好，更要在天好的情况下带她出来晒晒太阳，对身体好。也有善良的乡邻会跨过应林那破矮墙，把一些吃的喝的隔着窗递过去。据说那女的拿到东西后一双大眼睛里也是充满感激会对人很友善地笑笑。
应林禁锢媳妇后，很少有人进过他那三间破旧肮脏幽暗的小瓦房。忽然有一天邻居们说，应林的老婆生了，并且还是生了个儿子。后来见过的人都说应林的儿子真漂亮，还说他老婆生孩子的时候应林在外面喝酒，晕到半夜回去了发现屋里多了个孩子在哇哇哭。难以想象，一个女人自己生下孩子并处理好一切生理问题是件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妊娠，分娩，胎盘的脱落，脐带结扎等等一些列稍微操作不当就会有生命危险的事竟然由一个这样的女人自己全部完成了。天气暖和的时候，见应林抱着孩子在南地的树林边晃悠，逢人便呲着黄牙笑，脸上满是幸福而又无赖的欢愉。而孩子可怜的妈妈还在屋里锁着，或许每天多加了一顿饭而已，山歌还会时不时在窗口响起。
平淡的日子中人们很容易忽略一些习以为常的事情。突然有一天，大家似乎都感觉有些日子没见应林抱着孩子出来晃悠了。于是有人开始悄悄打探窃窃私议，答案很快出来了，原来应林把孩子卖了，卖给了南乡一家有钱人。据说对方没儿子，和应林沟通后带孩子去医院做了检查，孩子一切都很健康，于是一次性给了应林一万多块钱把孩子买走了。一片哗然！在一片满是鄙夷的目光中应林依然没事似地喝着小酒，老婆依然在屋里锁着唱着听不懂的歌。好几个晚上村人们都看见应林在村口小饭店喝醉被人打的情形，据说还都是他请客，请村里的那一帮闲汉喝酒，喝醉了却被人家打得呼天抢地。没多久大家又发现应林家多了头小牛犊，应林时常牵着牛犊到南地小吃草。有人当着他的面就骂他坏良心，也有人就只是嘲笑几句。应林对大家说，买个牛犊算是对被卖掉儿子的念想。
很短的一段时间后，大家似乎已经忘却了这件事。应林的牛犊也在买来后很短的时间内被卖掉了。据说是欠村口饭店的钱太多，把牛犊卖了抵债了。一年多后，应林的老婆又生了，这次是个闺女，很少见应林抱，或许抱孩子没喝酒舒服。很多时间是孩子的爷爷老保在照看。孩子取名叫春好，很乖巧漂亮的一个女孩儿。一年后应林老婆又生了个儿子，这个孩子没有多少传闻，这次应林是有准备的，提前就和别人讲好了价格，孩子出生后由对方检查过身体看到一切健康后就直接抱走了。村人对此已经麻木，破罐子裂一条缝合裂两条的区别不大。随着春好的长大，有人会半玩笑地当着应林的面问孩子：你弟弟哪去了？春好会很认真的回答：我爸爸把他卖了。于是身边人发出轰然一阵的笑骂声，应林则会在嬉皮笑脸中夹杂着羞愧与愤怒的神情拉起春好就回家去了。
春好六岁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很是讨人喜欢，个头长得很高，应林天天仍是难见踪影。该是上学年纪的春好仍然天天跟着爷爷饥一顿饱一顿地吃饭，然后看着别的小朋友上学，自己无聊了就去路边，田野里玩耍。秋天该播种了，村民们大都在地里忙活着播种小麦。春好在路边看到了一只健力宝盒，几乎没尝过任何时尚饮料食品的孩子舔了舔嘴唇，摇了摇盒子，感觉里面还有点液体，就仰起头对着嘴一口喝了下去。不远处的村民发现了，赶紧过来询问，原来那是只装农药的盒子，春好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