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格子寨离省城不远，与省城的郊区挨个边，即便如此，这里依然不算富裕，但也不算贫穷。说它不富裕是因这儿还没有被摘掉“旧农村”的帽子，说它不贫穷则缘这儿的人们手头有点头儿余钱了。改革开放快三十年了，这里由饥寒转为温饱，人的头脑也被新时代的文明之风吹洗得明朗了起来，虽然不算太明朗，但总比封建思想囚牢里的头脑要好上许多。有人学会了做些小生意；有人学会了种点经济作物；有人学会了外出打工……，狗娃儿的父母则在前年就学会了打工，他们每年只要一过完春节就匆匆打起背包，朝中国南方的沿海城市去了。这对夫妻就这么一个孩子，负担也不算太重，于是就将打工剩下来的钱交给父母亲掌管。父母亲说要不了这么多，留一下半就行了。既然父母亲这么说了，他们就把这钱放到信用社里去了。走时，狗娃娘交待父母，让他二老可看好她的狗娃儿，说她在外面时时想着哩。老人说，放心去吧！俺们比你还疼得厉害着呢！这样说来，这对年轻的夫妻就放心了许多，敞开心朝外地去了。
狗娃儿已经七岁，长得不是很俊，身体略瘦过同龄人一圈，脸蛋儿也黑黪黑黪的，假如把他放到城市中，你一定会说他是个农村来的乞丐，营养不良造成的。——说他营养不良，着实委曲了狗娃的奶奶刘李氏。刘李氏可是对孙子照顾着多着哩，以她的眼光看，整个格子寨都没有她的孙子狗娃儿享福。有好吃的，有好喝的，还有好玩的，谁家的孩子能这样呢。刘李氏始终以自己的孙子为其殊荣，但也有令她不太光荣的事，就是自己的老伴儿刘贵铁了。刘贵铁好赌，赌得不大却有瘾，一天到晚，两天到黑都坐在麻将桌上乱摸一通。精神来的时候，半夜里都要去凑几个人搓上几把。这不，儿子儿媳刚走，早饭吃完，提着老烟杆儿，两手朝身后一背，便蹓跶出去了。刘李氏朝那老头子嚷嚷道，老鬼，早点回来，不要让狗娃去喊你吃饭了。老鬼脸都没回地“吭吭”两声，老伴听到这两声“吭吭”，就知道他心里有数了。
刚过完春节，学校还没赶上开学。刘李氏就带着狗娃儿到后山去挖兰花去了。
后山的兰花很多，很少有人来挖。刘李氏来挖这兰花，一是为了能在家门口栽上几瓦罐，另外就是为了到省城去换点零花钱了。——即使有儿子儿媳妇交上来的一点钱，但她还是要这样去做。她不是为了钱，只是为自己找点事干，不让自己闲着。格子寨后山的兰花有好几种，但她叫不上名字来，只说这是开白花的，这是开青黄花的，这是开粉绿花的等等。她挎着篾篮领着狗娃儿上山，这山有点陡，她的腿脚不灵活了，狗娃儿就遵照她的指点，帮她去挖。挖完后，就放进篾篮里，然后再去寻来。狗娃问奶奶：“奶奶，我们山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兰花呢？”奶奶说：“因为你很懂事啊，这些兰花就是冲着你来的。”狗娃儿又说：“那我以后再懂事点，兰花就更多了。”奶奶只轻轻地笑了。
西南地区的天气，四季似春，这天的太阳很好，风也略微泛点了暖意。从东南吹来一阵山风，融融地将一老一少裹将起来。狗娃儿说：“奶奶，春天就要来了么？燕子会来么？”奶奶说：“春天已经来了，燕子也很快就会来的。”“燕子从哪里来的呢？”“从南方来的。”“我们这里不就是南方么？”“南方还有南方啊！”“哦，是不是从妈妈那里飞来的？”“兴许是。”奶奶说完后，狗娃儿低头不语一了会儿，然后又说：“燕子都飞来这里了，妈妈那看不到燕子了，我不要燕来。”奶奶说：“小憨娃儿，长大你就懂了。”狗娃也就不问了，他此时又掘起一棵大兰花来。他盯着手里的兰花问奶奶：“奶奶，兰花有孩子么？她会跟孩子分开吗？”奶奶说：“小孩子家，哪里有这么多问题，忙闭嘴，赶紧挖吧！挖满这一篮子，好回家做饭。”狗娃就不吱声了，奶奶让他挖哪棵，他就照着挖哪棵，只让那只不大的篾篮里都装满了。奶奶唤狗娃儿回家，狗娃儿朝这大山望了望，跟奶奶说：“奶奶，我给这后山起个名字吧！”“这么多年人家都叫它后山，你能起什么名字？”“我们叫它‘兰花山’吧，看这山上到处都是兰花。”奶奶乐了，“这娃儿这么小，就有这样的鬼脑子？”狗娃也乐了，脸上放出一些烂漫来。
奶奶跟狗娃儿回到家，捡了几株小点的兰花植入一只破瓦罐里，然后又将大点的兰花修了修根须，说是留明天拿到省城去卖的。奶奶说这一蓝子能换二三十块哩。狗娃儿跟奶奶说，换了钱不要给爷爷，你自己收着。奶奶说诶，就听孙子的。两人整理好这些花，奶奶就做饭了，奶奶说吃完饭，下午再去挖一篮子。晌午头，奶奶正做着饭，那个刘贵铁回来了，他真得没让狗娃儿去唤他。一到家，老赌鬼就说：“今天赢钱了，光自摸就有好几把哩！”刘李氏问：“赢了多少？”老鬼说：“赢了六七块。”“你啊，总是输就输个鸡，赢就赢个蛋的。”“别看我这蛋儿小，将来也能生出鸡来。”“我就看着它，看能生出什么样的鸡来！”在里屋做寒假作业狗娃儿听见到两个老人的对话，就走出来问：“爷爷，你的蛋很小么？”刘贵铁瞪了瞪眼说：“滚，小娃仔儿，哪有这么说话的？”奶奶在一旁，捂嘴乐呵着。祖孙三人总是以奶奶刘李氏为中心，另外两端就是爷孙俩了。这爷孙俩是两天不磨嘴皮子，心里就难受。俗话说“人老如顽童”，这刘贵铁老了，也跟着小孩子似的，总爱给孙子俩斗上几句嘴。有些时候，他会用手去摸摸正在写作业的狗娃儿的头，狗娃则会逮着他的手用笔在上面画只似像非像的小乌龟；有些时候，狗娃儿会从后面抱着他，说要跟他摔跤，他就转过脸来顺势将小狗娃儿轻轻地撂在地上……这爷孙俩有些时候就像一个玩伴，不过要认真起来，狗娃儿还是怕他那张严肃的铁青脸。

二
冬春交界的时候，阳光总是很充足的，风也是很徜徉的。格子寨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亮丽，水绕山，山护水地将格子寨点缀起来。如洗的天空中，有几片白练在晒着太阳，鸟儿们也不愿缩头，竞相在空中捕捉这宝贵的阳光。——刘李氏卖兰花去了，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就走了。走前她跟老伴说，“今天不要去打麻将了，在家好好看着狗娃子。”刘铁贵说：“少啰嗦，早点去吧，早去早回。”刘李氏到孙子的房间看了一眼孙子，就走了。她还交待老头子：“等狗娃儿醒了，别忘了把锅里的饭热一下。”老头再说：“去吧去吧，啰嗦一辈子了，也不嫌烦呢！”——现在刘李氏已经走了七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