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绣花的天空
一绣花一下子从梦中醒来,是黑暗的夜,梦里的一切仿佛还在眼前,梦里宝龙还是一个小孩子,正站在一口井边,倒一步就跌进井里去了,绣花着急去拉他,可是怎么也够不到。她又急,又怕,只是怕……忽然又像在一个闹市,
一
绣花一下子从梦中醒来,是黑暗的夜,梦里的一切仿佛还在眼前,梦里宝龙还是一个小孩子,正站在一口井边,倒一步就跌进井里去了,绣花着急去拉他,可是怎么也够不到。她又急,又怕,只是怕……忽然又像在一个闹市,绣花着急地找一个人,可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忽然在一家商店的门前——似乎就是村头的商店——绣花忽然找到了他,是青年的宝龙,但宝龙奇怪地笑着,那笑容让绣花十分的不安,而且宝龙慢慢的后退,忽然就消失在人群中了,再也不见了,似乎永远都不能再见了。
醒来的绣花头脑里都是梦里的情形,这些经历似乎都是真的,那么真,触手可及。几分钟后,她慢慢的醒转,才明白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但梦里那种纷乱、不安和害怕的感觉,却没有散去。
睡不着,绣花便坐起来。她住在小楼的顶层,是两间形状逼仄的阁楼,好在一个人,也不觉得什么。二楼是老头老太,绣花便是受他们儿女的聘用,为两个老人服务的。二楼到一楼有一个隔断,另对外开一间临街的门,租赁给了小生意人。绣花悄悄地下楼,生怕行动出声,弄醒二老。一旦醒来,老太太便会数落,老太太有个数落人的习惯,尤其绣花是儿女每月花1500元的佣金雇来,管吃,管住,老太太以前一直在农村,几乎没有拿过大额的钞票,因此总似乎绣花从她这里白拿了钱,不能不随时随地分派她做这做那,便是吃饭的时候,二老吃饭吃得少,看着绣花这把年纪还那么好的胃口,比年轻人还吃得多,就来气,心里怪她有个老牛的饭量。
好在绣花似乎看不出这一切,一辈子在庄稼地里出大力,现在出来,每天给老头老太拖拖地,买买菜,做做饭,洗洗衣服,都是很轻便的事。老太太倒也挑不出她什么毛病。
绣花到来,已经三个月了。
此时夜半,窗户上有微明的光,农历十七,天上该有大月亮。绣花轻手轻脚下了楼,出了门,站在了院子里。站在院子里的绣花一边看着天上的星星,一边想,便是回家,宝龙也不定回家呀,他常年在省城,回去,也还是绣花一个人。
绣花只有宝龙。绣花三十岁不到宝龙的爹就走了,绣花没有改嫁,也没有离门,就在小王庄东头,王胡子湾后那栋小院里过着,过了大半辈子了。小王庄是离县城很远的村庄,地势高,旱,土地含碱量也高,只能每年种棉花。前些年,有外地人来收购了土地,建了两个轮胎厂,一个防水材料厂,从此年年河沟里飘出刺鼻的气味,村里很多人到厂里做工,这几年才晓得污染是严重的,当地人便做得少,雇佣的大都是外地人了。
当地人,但凡有点能为的就离了这里,也有自己也开防水材料厂的,挣钱后却不在庄里住了,也到城里买房,听说那房子四处都是花红柳绿,气味芳香的。只有那些离不开的,他们没有本事,就只能那么着罢了。西邻的东子,心眼够不上,小学上了三年,数数数不到二十。只会种地,锄地,收粮食。比宝龙还大十多岁呢,到现在还没娶上一房媳妇。
绣花一想到东子他娘,就不由叹气,却又不好对她说,说出来,怕人家面上不自在,只能宝龙从外面带回点什么稀罕的东西,以及自己出来这几个月,每次回去都买点村里没有的,过去坐一坐,随便扯几句闲话,就似乎平息了一点心里的同情。
宝龙当年没有考上大学,绣花那时还不知道这些小厂的危害性,还想托人让宝龙也去小厂做工,宝龙坚决不去,宝龙说:“我要做,怎么会做工?我要做,就只会做厂,做更大的厂,做老板。”
绣花生怕人听见,笑他不晓得自己斤两,背后嚼舌。宝龙说:“娘,你放心,我已经和两个同学说好,这个月我们就去上海,等我赚了钱,我们都搬出这土窝子去——不是啥养人的地儿!到那时,你每天吃了饭就看电视,啥也甭干,我还雇了人来伺候你。”
绣花憋不住笑,一巴掌拍在宝龙的脊梁上,骂道:“没个数儿的主儿!跟你爹那时一个熊样儿!”心里却汪了蜜,前景在脑子里朦朦胧胧,都是甜美的景象。
宝龙一出门就是大半年,他还没有那么久离家过。偶尔来电话——白天打来绣花也在棉花地里,没人接。年底宝龙回来的时候,绣花简直都不敢认了,一辆麦绿色出租车嘎的一声停在家门口,这边下来的是直身板、长风衣、脸面越发清俊的潘宝龙,那边下来的是一个面白如脂,个子高挑的姑娘。绣花不知道那轿车从县城开到家一百多里要花多少钱,心里胡乱猜着,一边赶紧让人家姑娘:“火炉边上坐”,一边去捅旺火炉,一边不住地抱怨,“带朋友回来怎么也不提前吱一声?”
姑娘很随和,进门便熟,自来自去。宝龙从旅行箱子里掏出两叠钱,扔在当门的八仙桌上:“娘,你想买啥就买啥,甭舍不得花。”
“我有啥买?我先替你收着,为你将来办婚事,花大钱。你自己握不住,就零散花了。”
“我结婚我自己打算,你甭管。这就是给你的。”
绣花从内心也没打算花这钱,除了宝龙,她也不知道往哪还能花这么大的钱。但是新年过后,五个月不到,宝龙就来了电话,说是工作换了,要自己干,本钱还差一点,问娘那钱还有没有,有就给他想办法寄过去,等赚大了,会给娘更多的钱。
绣花不知怎么寄,还以为跟从前娘家弟弟在部队时那样,必得上邮局去,是西邻的西邻旺婶的闺女,大学毕业在家没事,给帮忙去镇上的银行直接打过去,两个小时不到宝龙就来了电话,说那钱收到了,叫娘放心。
坐在午夜的院子里的何绣花,眨眼望着远处的星天,黑黝黝的底子上,星子如眼睛,月亮如镜子,都和老家的也差不多。这个世界上,你从村里走到街上,从田里走到陇上,周围的一切都穿梭着变,但天上的星子还在星子的地,月亮也还在月亮的地。那五个星子排列如龟的,几十年了也还是那么排着,光是围着尾巴转。
绣花从小姑娘就喜欢一个人看天,小的时候,夏天的晚上,别人聚堆说闲话,讲古事,绣花一个人坐远一点,抬头看着天,怎么都看不够。娘总是笑她痴,心眼实,傻里傻气的。绣花并不觉得生气。有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和弟弟吵了,被姐姐骂了,她就那么自己寻一个去处,两眼看着天,白天是看着云朵,看啊看啊,一片一片慢慢的游移,绣花躺在草窠里不动,却觉得那天在动。夜晚,便是看那勺子星,天河两边的织女牛郎星,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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