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贫寒得很，一年到头也难得买几回肉吃。于是妈妈就尽可能多养几只鸡，以期改善家里的伙食。
妈妈倒是会养鸡。一到春天，家里就会有两三只老母鸡要“抱窠”了。抱窠就是母鸡想焐小鸡，想当鸡妈妈了，这时候的老母鸡就会一天到晚焐在鸡窝里不出来，而且“咯咯”的声音也变了，由一种清脆的声音变成了一种低沉的充满母性的声音。
妈拿出三个装稻子的箩筐，箩筐里垫上厚厚的稻草，稻草上再放上软软的棉絮、布之类的东西。妈妈再把平时积攒的鸡蛋搜罗起来，一只箩筐里放二十来个，再把老母鸡抱进去焐在蛋上面。
这些鸡蛋都是经过挑选的，不是所有的蛋都可以焐出小鸡来的，妈妈会选，我就不会，看着这些蛋也没什么分别啊。这就是经验的宝贵之处。
母鸡严严实实地趴在鸡蛋上面，用自己的体温焐着，有时鸡蛋滑到身子外面，它还会用翅膀把鸡蛋往里兜一兜。母鸡大约要静静地焐上二十八天左右。这期间每天出来吃点东西，喝点水，然后又进去焐蛋。母鸡出来吃东西的时候，我要记着用棉絮把鸡蛋保好温。
等小鸡都出齐了，母鸡肚子上的羽毛都会掉光的。当妈妈真是不好当的。
二十多天过去了，有一天忽然听见一声嫩嫩的“唧唧”声，我赶忙轻轻扒开母鸡看一看，啊，一只鸡蛋破了一个小洞，露出了一只尖尖的嫩黄的小嘴——小鸡要出来了！
诧异于生命的神奇，这么弱小的小鸡居然用小嘴啄开了坚硬的蛋壳！
半天左右，蛋壳就裂开成两半，小鸡就完全出来啦！
刚从蛋壳里出来的小鸡，浑身湿漉漉的，还要在鸡妈妈肚子底下焐干绒毛，才可以捉出来。接下来三四天之内，小鸡就接二连三出来了，我和妈妈忙得不亦乐乎。把焐干了毛的小鸡捉出来放在大木盆里，然后撒上在水里浸泡过的细米和切得很碎的青莴苣叶子。再把鸡蛋壳从箩筐里拿出来。
一只只小鸡像一个个毛绒绒的小球在木盆里滚来滚去。
到最后总有几只小鸡没焐出来，妈妈说那叫“僵蛋”，是小鸡在蛋壳里发育到一大半而夭折了的。这种鸡蛋妈妈就拿出来放在灶火里烧，烧得有点焦黄，说有营养可以补身体治肚子疼等等，要我们吃。哥哥敢吃，我不敢吃。因为那就是一只只已经成形的小鸡，绒绒的毛都长好了的。我看着害怕，别说吃了。
焐小鸡的季节，也有人挑了小鸡担子来卖的，担子里不光有小鸡，还有小鸭，小鹅。我特别喜欢揭开担子的盖去看里面的小鸡鸭，好像无数的小绒球在滚来滚去，唧唧唧，唧唧唧，声音又嫩又响。
黄嫩嫩的小鸭子，扁扁的小嘴，我爱不释手，小心地抱在怀里，忍不住亲一口，央求着妈妈买几只下来。
小鸭子本来可以游水的，但和小鸡们在一起待久了，友爱得很，从不下水，水鸭子也变成了旱鸭子。鸡妈妈也将几只小鸭子当自己的娃娃养，亲得很。
鸡妈妈带着一大群小绒球在外面玩耍，鸡妈妈找到什么吃食了，含在嘴尖上，嘴里发出急促的一连串的“咯咯咯咯”的声音，那是呼唤小鸡来吃，意思是“宝贝们，妈妈找到好吃的了，快来吃呀！”小鸡们赶紧跑过来全给吃了，鸡妈妈却不吃，只看着小鸡吃。
小时候不懂，长大了自己有了孩子就懂了。妈妈永远是“妈妈喜欢吃鱼头”。
一次邻居家的大黄狗跑过来玩，鸡妈妈看见了，赶紧呼唤小鸡们躲到它的身后来，对着大黄狗老远就偧煞起全身的羽毛摆出一副斗争的样子，脸都涨红了，嘴里发出警告的“咕咕”声。大黄狗也许是被鸡妈妈的气势给震慑住了，没说什么，甩甩尾巴掉头就走了。
傍晚了，该休息了，鸡妈妈就在大门边的墙角蹲下，小鸡们全都钻进它的肚子底下，小鸡太多，鸡妈妈就将翅膀偧煞得大大的，让鸡娃娃们躲在自己的翅膀下面。有些小鸡干脆跳到鸡妈妈的背上。鸡妈妈也不恼，眯缝起眼睛，悠然地打着盹。
有一次因为我的不小心，让一只小鸡丢了生命。过去好多年了想起来，还是感觉对不住小鸡，它才出生没几天啊。
那天放学回来，妈妈在田里干活还没回，我负责把鸡妈妈和小鸡们捉起来放进大箩筐里。正忙乎的时候，一转身不小心踩到了一只小鸡，小鸡立刻栽倒在地不停地扑腾，我当时就吓得脸都白了呆在那里。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立刻拿了家里的木洗脚盆，翻过来，把小鸡放在盆底不停颠簸——这是从前邻居红艳姐姐教我的办法。
可是颠簸来颠簸去，小鸡还是没活过来。我又心疼又害怕，心疼好好的小鸡被我断送了性命，害怕的是妈妈回来肯定要给我吃竹条子。
幸运的是，妈妈回来只是数落了我一顿，并没有打我。
但我还是很内疚，在屋后的桑树底下挖了一个小坑，把小鸡放进去，认认真真做了个小坟。
我在边上静默了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