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嫂嫂是通辽人。那年冬天跟我哥哥从蒙古一路跑到南通，怯生生坐在那里，接受我们家族的审视与询问。当时我初三，短暂的寒假，我也跑过去看东北来的嫂嫂。她父亲是满族人，母亲是蒙族人。他们的家乡通辽，则是科尔沁的一部分。这在我听来十分具有传奇色彩，便缠着她问东问西。问她会不会说蒙语，会不会满语，有没有传统服饰，过不过传统节日。她一概摇头，说他们的生活习惯和汉人基本无二。我有些失望。她只矜矜一笑，拿出一大包松子，细细剥了给我吃。我本就是最懒的，瓜子喜欢自剥一拳头，一并吃下去。松子也是。就是这包松子使我真正接纳了这位嫂嫂。在后来的家族会议中，我不遗余力地说大嫂嫂的种种好处。
不久大哥哥和她成功缔结婚姻。她的父母从通辽过来，带来许多好吃的。譬如白肉，羊腿，松子，榛子。前两样我不感兴趣，后两件则是我的最爱。我像一只老鼠，抱着一包一包的坚果，靠在床头一边剥一边看书。冬日阳光干净透明，弥满坚果的芳香。
不独松子和榛子，我还爱杏仁与桃仁。
过去和父亲在宣化，当地人喜欢自己收集杏仁和桃仁。熟透的杏与桃整袋整袋搬到办公室楼顶上，满满铺了一天台。晒过几天，待果肉萎去，他们就把果肉搓掉，拿小榔头把果仁一个一个砸出来。有专门收购果仁的人来，或入药或加工成食物。我最淘气，蹦蹦跳跳到天台上拣他们的杏仁吃。砸出来一个吃一个。有一个高个子哥哥假装对我凶，不许我偷吃。我趾高气扬说，哼，我告诉爸爸去！临了还要把裙子口袋装得满满。左边是杏仁，右边是桃仁。桃仁味苦，我尝尝就作罢。杏仁又饱满又清香，拳头里还得抓一把……

核桃我也是喜欢的。小时候奶奶用小榔头砸了，剥出肉仁给我吃。冬季午后，不为他事，就在老木桌边围坐着给我砸核桃。后来看《金锁记》，到二小姐姜云泽拿着小钳子磕核桃一节，便觉气味十分亲近熟悉。住在母亲学校时，没有砸核桃的小榔头，就把核桃夹在门轴处，关门——吱嘎——核桃开了，果肉滚将出来，露出柚木色的断面……学校图书馆馆长侯老师是上海知青，嫁了本地人，日常最喜研究养生诸事。她介绍过一种芝麻核桃丸，大抵是用小碾子把核桃芝麻碾碎，和香油与猪油炒熟，捏成丸子……母亲懒得给我做，侯老师赠过一碗。我拈几个尝，滋味不错。但吃多了就觉得腻。不如直接剥出的果肉清爽。
我想自己以后给孩子砸坚果吃的场景，便觉有趣。幼小的圆滚滚的孩子围桌坐着，屋子里生火炉——我讨厌空调，空气是棉布一样的温暖，贴到人跟前来。小榔头咚咚咚——果肉出来了，像芝麻开门。这个剥给老大吃，这个剥给老二吃——该是何等的可爱可喜。

2007年8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