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过去快一个月了，可每次想起父亲车站送行的一幕，心里竟很不是滋味。
今年国庆八天长假，回老家依然匆忙，竟与父母只照了几面。实在匆匆。
到家时已是正午，直接去表弟家吃了午饭。父母老了，已记不清有几年不曾端他们的饭碗。他们对我们随处蹭饭似乎默许，从来没有异议。家乡亲朋好友多，父母年纪大了，且不论可口不可口，连做饭都不及年轻人利落。很久以前，提前告诉他们将要回家的消息，他们总是马上慌了，又买又弄，结果，在他们锅里吃不了几餐，又得离家了。留一桌的狼藉，害得他们好多天吃剩菜剩饭。后来，不给他们消息了，径直回家，他们来不及准备，饮食简单些他们心里又过意不去。渐渐地，走到哪里，吃到哪住到哪，彼此都习以为常了。
在表弟家吃完饭，才去看父母，看住得不远的婆婆。都只是聊了一会。看到我们带回去的礼物，老人们像过节一样高兴。其实，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酸，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一连好多年都在外地的人，谈不上尽孝，何况，正逢双节（中秋和国庆），按农村的风俗，姑爷应该送两个隆重的节气，而我们的区区礼物，竟让他们高兴得不成样子。
不出半天，我们又得走了，父母送到路口。车都开动了，婆婆的话还没说完。
家乡的亲人多，姊妹兄弟家，这家坐坐，那家说说，时间就耗得差不多了。
去妹妹家呆的时间稍长些，因为她的女儿与我的孩子差不多大，两个孩子在一起玩得拢，还因我的腿脚不好，上她家的厕所才不困难。假若妹妹这两年没买新房，我或许没胆量在老家过夜，因为，没有蹲式马桶，我上厕所简直不敢想像。
妹妹妹夫都随和可亲，在她们家倒是舒适惬意。那天听妹妹谈起父亲，她说，现在特别不习惯父亲走路时，总是想牵着她的手，这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非常难为情。当时，我根本没把妹妹的话当回事，只是安慰她说，也许人老了，真的像小孩子。
在妹妹家的时候，父亲又赶来了，他把特意买的板栗递到我跟前，热情地让我尝。我正跟侄女说着话，嫌他打扰了我谈话，我对他摆摆手，说不吃。可他耳背，又递过来，还说很甜，刚出锅，正热乎，劝我现在就吃。我当时不知道他是否听出来了，那两天我声音嘶哑，内热很重。我只是告诉他，我不吃，板栗会生火的。然后，伸手拿了两片地瓜吃。他很失望地说：“这么好的板栗还不吃，吃地瓜？”我们都笑，笑他像小孩子不高兴了。
要离开的时候，父亲去车站送我们，他抢着帮我们提东西。走在路上，他向我伸过手来，我很自然地握住了他的大手。父亲的手很软很凉，不像母亲的手有力有很多扎人的老茧。我想起母亲对父亲的评价，“一辈子贪玩，不做事。”在母亲眼里，家里劳苦的是她，我们都是会享福、贪玩的人。母亲说得没错，她一辈子培养出了不做不行的习惯，就是现在丰衣足食的年景，她依然干活干得不肯停歇。她常说，让她玩，会玩出毛病来的。可我们觉得，母亲在不是非做不可的情况下，拼命干活，颇有些自虐自找苦吃的味道，谁也不认为病是玩出来的。况且，父亲退休后，非常注重健康饮食，注意健康锻炼，他最得意的是他住院的时候，护士给他打针，赞叹他的血管跟青年人的血管一样富有弹性。
我们上了车，父亲还是不肯离开。在车站里，对着我们乘坐的那趟车孤零零地站着，父亲老了，头发花白，两眼浑浊，目光散乱地朝车里张望，时而看看表。
老公问我：“你爸怎么还不走？”我的手心里，依然残留着父亲凉丝丝的体温。我没说话，心里忽然很难受。
我相信，我的爸爸很孤独，心里并不像他的外表那么快活。他不喜欢与性格暴戾乖张的母亲常在同一屋檐下，执意想留在儿子家，可儿子常年出差，媳妇只乐意他带孩子，不需要他的时候直接对他说，她觉得很不方便，还说有人以此笑话她。孩子上学了需要接送，巴不得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父亲跟我们一样，对此无话可说，也无可辩驳。我甚至怪过父亲，与母亲半辈子的夫妻，竟然两看不顺，愿意受媳妇的冷落。可是，一想起母亲的性格，就从心里替父亲难过。指望母亲给父亲生活上的安宁，我也知道永远无望。母亲酒喝高的时候，能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她365天不离酒，一喝一个醉，那个架势，神仙也受不了。
那时听说，父亲想来荆州玩，妹妹不由分说地反对。我非常生气，尽管她亲口解释说，是担心我身体不好，父亲来了多添一张嘴，怕我应付不来。我仍然气恼，怪她多心多事。荆州是父亲的家乡，就因我不中用，父亲连他的老家都不应该来走走？作为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父亲何时对我高要求了？即使我身体好的时候，父亲每次来，对我都是体谅的，并不需要我特别照料。父亲话不多，要求也不高，我深晓父亲的饮食喜好，父亲注重荤素搭配，无荤能凑合，无素是要提意见的。父亲烟酒不沾，生活简单。每次他来，我都费尽心思努力多做几个拿手菜。我常常想，作为父亲，在无能的女儿面前，别的福享不到，吃几顿舒心的饭总是应该的吧。
想起来心里很不好受。父亲一生含辛茹苦地养大了儿女六人，竟没人能给他的晚年提供一个好的栖身之所。大哥不争气，至今漂泊无踪，只给他带来无尽的烦恼；二哥在家直不起腰来，而且从无反哺之意，对家中二老，颇有微辞，不思感恩。二嫂表面文章做得不错，内心自私，把钱看得高于一切，爱财小气；能干的大姐平时对二老照顾不少，可惜家庭破裂，自身难安；妹妹生活安宁，但处事马虎，本性贪玩，讨厌家务，而且夫妻两地；小妹至今独在异乡，忙得自顾不暇；我空闲倒有，却身患痼疾，仰夫鼻息，蜗居斗室……呜呼！这就是我的父亲的儿女们，人说多子多福，我的父亲老无去处！
目前为止，他并无奢求，衣服自洗，生活自理。惟求住有一陋室，食有一碗热饭，仅此而已。低得不能再低的要求，却落得无人搭理。
辗转难眠忧绪难遣时，我常常暗自怪糊涂的母亲不能容人，可是，谁不知道要改变母亲比登天还难。二嫂曾提议说他们年纪都大了，应该强迫二老守在一起。我哑口无言。我当然希望自己的父母亲相守相伴，可是，如果他们觉得守在一起是互相折磨的时候，我们能强迫他们吗？就像我们自己，假若夫妻真的过不到一块，父母亲也不会强迫我们。因为。顺心的日子，人才乐意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