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元654年，也就是唐永徽四年正月十六，古都长安。新年刚过，长安城尚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家家户户门前的红灯笼还在料峭的寒风中晃动着；天空飘着细细的雪花，穿各色新棉袄的孩子们在街巷中嬉笑奔跑打闹着；条条街巷家家店铺，门庭若市，人头攒动，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些金发碧眼的回回和俄罗斯老毛子以及穿和服的扶桑人、高丽人混迹其中，一派商贾云集欢乐祥和的热闹气象。看得出，古都长安还笼罩在“贞观盛世”的荣光里。
酉时时分，一队由二十几匹马和六个人组成的马帮自西向东沿着护城河左侧大街缓缓走来，那叮叮当当的马铃声洒向四周，引来路人驻足观看。从赶马人的穿着打扮可以看出，这是一队来自滇西地区的茶马商队。
领头的是一个年近五十的汉子，汉子不高，有着一张古铜色的脸，脸上沟壑纵横；他头戴毡帽，肩背褡裢，走在马队的前面。
当马队走到一家叫“裕隆”的商号门口前便停了下来。与一般的商号货栈有点不同的是，“裕隆”的店面并不是紧挨着大街，紧挨着大街的是一座牌楼，牌楼进去是一排气派的青砖青瓦房，青瓦房和牌楼之间有高高的围墙连着，青瓦房后面又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听到动静，早有伙计迎了出来，然后接过了汉子手中的缰绳，马队便穿过青瓦房左侧的甬道来到了后院。
“嗬嗬，达瓦兄弟，您不是说好要来长安过年的吗？这年都……已经过完了，怎么现在才来呀！”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屋里快步走出一位六十多岁身穿长袍头戴瓜皮帽的老者，老者走到这个叫达瓦的汉子跟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上下仔细地打量一番，然后又道，“这一路上可还顺利吧！”
这说话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裕隆”的掌柜，姓辜，名振邦，山西并州人，自贞观初年便来到长安经商，最初只是做一些南杂之类的买卖，仅仅二十多年功夫，如今的“裕隆”已是一家集南百、日杂、布匹和药材为一体的大型商号，不单在长安城赫赫有名，就连遥远的东印度和西洋一带也尽人皆知。
“嗨，别提了，本来算好可以来长安过年的，没料到在天水一带遇上了暴风雪，这一耽搁就是半个月。”达瓦一脸无可奈何地说道。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辜掌柜将达瓦等人迎到商号的客厅坐下，吩咐下人端来热水给客人洗漱，又叫人沏来上好的龙井茶。等客人们稍事休息后，便又吩咐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奶酒。
看得出，这支马帮和“裕隆”是多年的合作关系了。不错，这支来自滇西南的马帮确实是“裕隆”的老客户了。每年达瓦的马帮都要来长安城四次以上，他们从遥远的滇缅地区带来印度、缅甸的香水、粉饼、银饰以及云南白药等名贵药材，然后换回他们需要的食盐、茶叶、布匹、丝绸等日常生活用品，从中赚取差价。
本来，像达瓦他们这样的马帮或者驼队完全可以从南诏、蜀地等处采购这些物品，但由于此时的长安已是一座工商业颇为发达的城市了，尤其制造业相当发达，有许多东西都可以自己直接生产了，因此，相对来说价格要比别的地方便宜。所以，许多客商甚至域外商人都愿意千里迢迢来到长安采购货物，这样，他们的利润便更加可观。

二

达瓦的马队此次带来的物品颇丰。有羚羊角、鹿茸、虫草、云南白药，另有印度的香水，缅甸的象牙等等。
验货、过秤、点数，一切轻车熟路，辜掌柜将达瓦的货物按照当天长安城的市价行情估好价，然后折算成现银。
按照老规矩，达瓦所需要的物资在当天长安城的市价行情上再打八折。达瓦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货物清单交给了辜掌柜，然后就和他的伙计们开始一件件捡货挑货。他们挑选的物资自然仍然还是食盐、布匹等日常用品。
因为新年刚过，此时的长安几乎所有商号货栈的货都卖得差不多了，“裕隆”当然也不例外，尤其是布匹和丝绸缺货，要从几千里以外的江南运来，达瓦所要的物资等了五天也没有凑齐。
按理说，出现这样的情况，与店家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可“裕隆”是长安城有名的商号，一家有名的商号居然缺货，辜掌柜的脸无论如何有点挂不住了。
“达瓦兄弟，您看，真是不好意思，您要的货物里头鄙号还缺几样，尤其是丝绸，年底就已出完了货。估计这几天就要到了，只好麻烦达瓦兄弟再耐心等上两天，所有人的费用都由鄙号负责。”辜掌柜满脸歉意地道。
“使不得，是我们耽搁了时间，怪不得辜掌柜您，”达瓦连忙回答，“您千万不要介意，我们再等几天也没有关系。”
为了表示歉意，辜掌柜每天好茶好酒招待，又专门安排商号的一名伙计陪同达瓦一行在长安城大雁塔、小雁塔等地游玩。
又等了三天，才算勉强凑齐达瓦所要的货物。两下里一算账，辜掌柜尚还要找补达瓦二百两银子。达瓦将这二百两银子存在了“裕隆”，作为下次采购货物的定金，辜掌柜便开具了一式两份“裕隆”的票据，一份给了达瓦，一份作为商号的留底。一切收拾停当，辜掌柜又热情地挽留达瓦一行住了一天。
第九天头上，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这是一个出行的好天气，无论如何也该上路了。达瓦谢过辜掌柜，马队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安城，开始踏上归程。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支马队这么一走，从此就再也没有回过长安，留下了一段令人感叹也令人钦佩的佳话。

三

离开长安，达瓦的马队便日夜兼程往回赶。当马队快进入滇西境内时，遇到了一伙强盗，马队所有物资被劫一空，有两个兄弟出来阻止，差一点连命都送了。
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千里迢迢从长安换回来的价值千金的货物就这样被强盗们劫去，达瓦又气又恨，一下子火气攻心，当即大吐鲜血，病倒在了路上。等到伙计们历尽辛苦把达瓦驮回家乡后，达瓦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咽了气。
在给达瓦装殓时，家人从他身上发现了那张“裕隆”开具的暂存二百两银子的票据，达瓦的儿子卓日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票据收起好，然后便含泪安葬了他的父亲达瓦。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光阴荏苒，一晃三十多年过去。这三十多年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往大了说，自唐太宗以后，唐王朝出于政治需要，频繁地改元更换年号，先后换了十多个年号和四个皇帝，特别是武曌，用极其残酷的手段甚至不惜用自己亲生骨肉的血，换来了她的专制政权。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