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出生那时，是明朗的七月，在我诞生的那日，天上却下了一场长安有史以来最大的雪，父皇在外猎时射杀了狐狸，山里的狐狸愤怒了。母后这么说。
父皇没有原谅母后，她的儿子带来了怪异的雪，无赦，我。
无赦，这个名字在被一个卑微的宫人提及时他都能骄傲的笑，我和母后太卑微了，于是我在十六岁那年带着苍老的母后隐退山林。
好景不长，母后于我十七岁生辰那日凄凉的死去，父皇仅是将她草草埋葬于我们所居住的竹楼旁，然后毫不留情的将我带回宫中。母后寂寞了太久，之所这般，是因为父皇要求红颜一笑……

启
寂寞的藻井，外面是晦暗的天，天下，是寂寞的台。
丹朱勾破玄墨，硕大的牡丹。
我着黑色的大氅，看雪从藻井片片纷飞而下，母后说，皇宫的莲花太大了，以至于那些纯洁的花泛起污浊的光。

父皇的新妃子名叫流烟，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酷爱穿赤色的裙裳。就像有着火一样皮毛的狐狸。
无赦，无赦…她总是用尖细的嗓音叫我的名字，我回头时，她便发出尖锐的笑声。
流烟有如缎的发，如脂的肤，妩媚的杏目有狡黠的光，她将眉冷冷的挑入鬓里，总是于唇上画梅花般的胭脂，这样能够使她可以牢牢抓住父皇的心。

依旧是寂寞的藻井，外面是晦暗的天，天下，是寂寞的台。
丹朱勾破玄墨，硕大的牡丹。
流烟在这台上挥动她带着花香的衣袖，跳一支又一支夜夜笙歌的舞，给藻井外晦暗的天再加一分阴霾，给红墙内又添一个香艳的传说。
我穿过高耸的宫墙，贴赤金花的门楼，去那个台，在这个红墙的宫闱里，只有那处最好。

莲花太大了，以至于它们彼此为了争取更多的养分而泛起污浊的光。母后说。
那么就把一些给拔掉吧。流烟巧笑着说，银光熠熠的剪子把饱满如灯的花一朵不剩的剪下，宫里如下了一场白色雨，花瓣飘得到处都是，她不是想要那些花死去，而是想让我对她的崇敬来临。
我说，拔掉之后，那些光还会越发的污浊，直至埋没这座宫闱。
我可以感觉流烟的愤怒会把一个又一个可悲的人残害。

池里的莲花没有了，藻井上的莲花来了，一夜之间，昨日被折下枝头的莲花成为了巨大的灯盏挂满宫闱的天。
莲花太大了，而宫闱的天太小了。

正
十八岁，各种流言蜚语开始层出不绝，诸如我是亡国的孽障，有妖魔所予的精致容色，是母后与不洁之物私通所得的祸根。
而我知道，这一切传言的源头都是那个如狐狸一样的女人。
流言依旧传到了父皇的耳朵里，他是个无能的昏君，很轻易便相信了那些荒谬至极的话，父皇勃然大怒地将我召至殿前，铁青着脸质问我。
流烟面露恐慌的神情，可她的心里在笑，她在父皇耳边说了一句话，我被流徙三千里，十载赦回，不是现在而是将来。

寂寞的藻井被挂满了莲花，天更小了，天下，寂寞的台，丹朱勾破玄墨，硕大的牡丹。
这台，是母后最初入宫时举行婚典建的，她的荣耀和辉煌都在这台上，而今却被一个狐媚的女人在脚下践踏。
母后，宫里的莲花太大了，它们污浊的光会推倒宫墙。我说，藻井上的莲花开始摇摇欲坠，滴下母后悲怆的眼泪，无赦，你父皇的天下就要亡了，莲花的光淹没了红墙。母后说。
不会的，皇上的天下会千秋万载，那些缠着水草的花颠覆不了它。流烟说着，她媚笑盈盈地携众而来，无赦，你难道会相信那个疯女人的话吗？
我说，是的，儿臣致死也不会相信亡国祸水的话。
有一天，你会相信的。流烟说着，她眼睛里诡谲的兽性。

后记
十八年前，皇帝外猎时射杀了一只狐狸，长安在本应艳阳高照的七月，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皇帝可怜的幼子，成为了这场亵渎神明事件的荒谬结果，那个寂寞的皇子叫无赦。
穿红衣的少女出现在皇城的门楼外，有娇俏可人的身姿，皇帝看见了她，她成了又一只被囚禁在宫墙里的鸟，即使有再鲜亮的翎毛也无法在天空翱翔。因为，宫里的莲花太大了，而宫里的天太小了。
红衣的女人这么对着身旁的宫女说，那个女人有妩媚的杏目，眉冷冷的挑入鬓里，唇上画着严冬残梅般的胭脂。
流烟娘娘，您就是那只鸟。小宫女说着，眼里是一泓山涧般的澄澈。
哼，我飞得出去，且谁也阻拦不了我。红衣的女人冷笑道。
她的脸是冷的，手是凉的，一个宫女在红墙里寂寞的死去。
红衣的少女做了皇帝的妃子，可她要的不是那些泛着俗臭的金银环佩，她把寂寞的少年装进了心里，可她得不到，她只能毁灭，以破落的姿态把她要的装进心里。
红衣女人身旁来了新的侍女，有着顺从的眉眼，穿鹅黄的襦裙听女人用凄迷的嗓音说她的故事，女人很高兴，除了她们两个以外，不再会有人知道这些事，因为这个侍女永远都不会开口说话，女人毒哑了宫女的嗓子。

母后，宫里的莲花太大了，它们污浊的光会推倒宫墙。寂寞的皇子无赦这么说，他穿着不变的深衣站在藻井下，女人骗自己说，看，无赦在留恋本宫跳舞的地方。
但是俊美的忧郁少年是在缅怀他逝去的母亲。
女人愤怒了，利用少年父亲对于她的宠爱，让少年流徙三千里。
少年对她说，儿臣致死也不会相信亡国祸水的话。
少年的脸是冷的，手是冷的，不瞑目的眼睫上凝了霜，有细碎而微弱的光。他的胸膛被洁白的箭矢洞穿，他的面朝着的是藻井外的天。
少年想要取下藻井上的莲花，有人用弓屐上的羽箭杀了他，皇子无赦从藻井上摔了下来，和他母亲的荣耀一起埋葬，丹朱勾破玄墨，绯红的牡丹。
苍老的皇帝看着寂寞死去的皇子无赦，众目睽睽之下，颓然的跌坐下来，失声痛哭，晦暗的天回荡着他嘶哑的哭声。
老皇帝驾崩了，没有人继承他的江山，红衣的女人成为白衣的女人，在巨大的窀穸里哀怨的守灵。
皇子无赦死去的第三天，耀目的红墙被大火噬作一片废墟，唯有少年母亲的荣耀还存在着。
那天，长安刮了史上从未有过的狂风，有人听见狐狸的哭声在风里渐渐隐去。

很多年之后，有红衣的女人回到皇城的废墟，所有的繁华都已经破落，她有着妩媚的杏目，眉冷冷的挑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