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蓝的阳光

林蓝的阳光

榫眼小说2026-07-10 02:50:46
林蓝坐在沙发上,深深地陷进去。沙发很软很舒适,感觉象陷入一场包围。刘姨说房子漂亮得象宫殿,哪里有嵌花拱顶,哪里有旋转扶手梯,还有质地很好的落地垂帘和酒红色的羊绒挂壁。林蓝懒得去摸,没有什么属于她——房
林蓝坐在沙发上,深深地陷进去。沙发很软很舒适,感觉象陷入一场包围。刘姨说房子漂亮得象宫殿,哪里有嵌花拱顶,哪里有旋转扶手梯,还有质地很好的落地垂帘和酒红色的羊绒挂壁。林蓝懒得去摸,没有什么属于她——房子是租的,刘姨是雇的。失去光明,林蓝的世界只汪洋着漫无涯际的黑,黑的思绪,黑的死亡。
刘姨喊她接电话。妈妈在电话里哭,说宝贝你要撑着,爸爸妈妈忙完了这边就来看你,按时吃药听刘姨的话,三个月后我们去手术,你很快就会复明,别害怕要坚持……林蓝麻木地听着,嘴角慢慢浮出冷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假惺惺!摔了电话。她想伤害所有人,想让自己变得蛮横,想用那些黑色的压迫把青春一点点分割肢解。她想,悲剧的艺术就是把伤口揭给人看,就算那是一种毒,她也要饮鸩止渴。三个月?她坚持不到。
林蓝住的地方很幽静,刘姨说象过去官宦人家的深宅大院,花木扶疏,枝繁叶茂。算来林蓝已休学一年,失明五个月,每天在焦躁中忍受煎熬。医生曾建议说换个安静的地方调养,林蓝就搬来了,反正妈妈有的是钱。新宅围墙外有一幢不太高的楼房,住着几户人家,正对着林蓝的木格子花窗。林蓝靠在窗前,每天晨昏时分都能听到对面楼传来的轻微声响,男人的咳嗽,女人的说话和放水的哗哗声。这时候林蓝会用整个身心聆听,宅院里静得出奇,只有那些琐屑的声响让林蓝嗅到生活的原味,她的心便有瞬间的安宁。
这样过了几天。一天傍晚,到了晚饭时间,对面楼隐约传来刷盘子的声音。刘姨在饭厅说话,告诉她晚饭准备好了,随即过来扶她用餐。刘姨的举动激怒了林蓝,她甩开刘姨的手,歇斯底里大叫:我是瞎了,可我还有腿是不是?!别跟我假仁假义,我知道你们都巴不得我死!刘姨悄悄退去,这样的情形她见惯了。林蓝倚在窗前,烦燥一拨拨向她冲击。四周安静了,林蓝只听见自己的鼻息声。忽然她感觉自己正被一种无形的力包围,那是一双看不见的目光,她知道有人在不远的地方注视她。片刻后她听见对面楼左边的窗户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
林蓝专注于那扇窗子。第二天清晨,林蓝贴在窗前,刘姨正给她的长发结上发绳,忽然从那扇窗里传来浑宏的男中音:“是的,我完全献身于这种意趣,这无疑是智慧的最后定案,要每天每日去开拓生活和自由,才能够作自由与生活的享受……”男中音在朗诵。林蓝一个激灵,一缕热烫的东西从她的心底熨了过去。她扭过头向刘姨:听!这是歌德的诗剧《浮士德》里的句子!不知所然的刘姨惊奇地看见,林蓝的脸上浮现出少有的激动。刘姨眯起眼睛望过去,那扇窗蒙着暗绿的窗纱,不见人影,只有人声在空气中飘浮。
此后的清晨,那声音都象一道阳光,准时穿过密不透风的黑暗照拂着林蓝的世界。那嗓音里有时翱翔着高尔基的海燕,有时歇憩着泰戈尔的飞鸟,还回响着但丁在中世纪的人文车轮上谱写的《神曲》。林蓝的心随着那声音的激情飘升,她想起大学里那个戴细边眼镜的男生,在图书室的走廊悄悄塞给她的那封情书,想起来还让她脸红;还有她一直暗恋的那个大三的高个子男生,在学校的舞台上旁若无人地朗诵雪莱的名句;她想起病起时那些痛不欲生的时光和妈妈握她手时的颤栗……一潮一潮象梦境一样漫浸着甜蜜与伤痛。那声音总在早餐过后嘎然止住,第二天的清晨又会定时响起。林蓝让刘姨去打听窗子里的人,刘姨无获而归。
林蓝的生活少不了这缕阳光,声音响起,阳光便落了满屋子,声音停,阳光便飞散了,林蓝就有隐隐的神伤。生命有了理由,林蓝的理由是每天期待这缕阳光的飞临。
一部很经典的文学作品:病中的女孩对自己说,如果窗外那枚树叶落下,她的生命就将终结。后来她痊愈了,因为画家悄悄画了一片树叶。林蓝也对自己说,如果有一天这声音消失了,她会在黑暗中抑郁死去。幸运的是这声音没有停,在三个月的时间里一直没有停。去医院的前一天,林蓝让刘姨从窗台挂出去一行字:我会回来!她要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回来。
林蓝终于重见了光明。数月后当她走进那幽静的宅院,阳光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她住过的房子周围盛开着红杜鹃和紫藤,绿茵如碧,枝叶披拂。她找寻记忆中的那扇窗,围墙外有一幢斑驳破旧的老房子,二楼左边的窗户蒙着暗绿的窗纱,她按压狂跳的心,上楼敲门。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打开门,男人衣着朴素,憔悴瘦弱,疲惫沧桑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惊喜。林蓝有点失望,他不会是她要找的人,那充沛着歌德式激情的朗诵者。她鼓足勇气问,你家里有人喜欢朗诵吗?男人略略迟疑,说没有。男人的嗓音嘶哑,拖着含糊不清的尾音。林蓝真诚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又象是对男人说,对不起,我大概记错了。轻轻走出了男人的目光。
在她身后,男人掩上门,泪流满面地从录音机里取出磁带,那是他多年以前的朗诵录音,那时他是这座城市文艺舞台上一束灿烂的阳光,他浑厚的嗓音曾令无数心灵涨满热情。后来病痛让他嘶哑,这盒磁带成了他心底永久的痛。男人痛着,让林蓝的灵魂在每一次痛里起舞,如飞扬飘舞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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