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着的水窖,蓄满千千结

锁着的水窖,蓄满千千结

询鞫散文2025-11-02 16:10:13
庙山山脉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山沟,山坡南面的人家叫新湾,北面的叫老湾。山坡的崖面处是一孔孔窑洞,窑洞前有着零零星星的枣树,那便是我的老家——高湾。一个十年前就因搬迁而废弃的村庄,一个装满家长里短故事的村庄
庙山山脉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山沟,山坡南面的人家叫新湾,北面的叫老湾。山坡的崖面处是一孔孔窑洞,窑洞前有着零零星星的枣树,那便是我的老家——高湾。
一个十年前就因搬迁而废弃的村庄,一个装满家长里短故事的村庄。
在晚秋盛开着野菊花的日子,我又一次来到你的怀抱。童年嬉戏的日子温暖而遥远,小时候喧嚣也从记忆深处如潮而来。
我已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但我知道这里每一个破落的窑洞里都装满思念,每一棵野菊花都散发着美丽的憧憬。在被遗弃的日子里,阳光和寂寞的风在交谈,讲述着一个个消失了却永远生动的故事。
人走了,牲畜走了,新湾山头的老榆树没走,老湾山头的土地庙没走,新湾山后面祖坟里躺着的祖先没走。一地狼藉,到处荒凉。金黄金黄的野菊花摇曳着,像老人们讲的故事那般亲切。
我静立在村庄北边的山崖上,看见远山像一条起起伏伏的曲线,一只苍鹰在头顶盘旋,小时后写过的一句诗:“我辈肩上挑山岳,放鹰为画谁无才?”突然冒了出来。但我已不再是身怀抱负,洒脱浪漫,以天做纸,以鹰作画的少年。奔五的年龄,除了来自心灵的自我器重,一个书生骨子里的高贵,一个被日子锻打的梦想,一无所有。
我不是老家生的,当年父亲被打成右派,我出生在一百公里以外的村子。那个村子里我们独门独户。传统的父亲从小就讲着安息着爷爷和爷爷的爷爷那片土地,讲他小时候玩耍的沟沟垴垴,讲雷雨季节,老家的沟里咆哮着几丈高的山洪,讲雨雪天过后山里拣拾发菜和地软的快乐故事。
父亲是奶奶最小的儿子,也是唯一吃公家饭的儿子,疼爱之心可见一斑。父亲常说他工作的第一年,奶奶在自家的瓜地里,挑了几个七八成熟的哈密瓜摘了回来,小心翼翼放在窑洞的储藏台上垫上一层棉花,等着父亲回家。但年轻的父亲,一直到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回到家时,窑洞里弥漫满屋的瓜香,而瓜软软的像一摊水,让人不敢触及。还有让父亲难忘的是奶奶那双被泪水日夜浸泡几近失明的眼睛,父亲说起来就唏嘘不已。那时尽管老家没去过,但老家的那份亲切和温馨却在心里堆积起来。特别每逢过年,看到小伙伴家族聚会,敏感怯懦的我,心底便生出无限的惆怅和郁闷,莫名其妙的想念起老家来。
野草岁岁枯荣,寂寞年年增厚。
八岁时,父亲冬天带着我回老家看望奶奶,到了老家就是上趟厕所也要跟着的我,半个多月后父亲回家时,不管怎劝我就是要和奶奶在一起,鬼使神差的就是待在老家不回去。让人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无奈之下,父亲只好一个人走了。
在那个家家无存粮,日子捉襟见肘的年代,家里添一张嘴巴等于给家捅了个大洞的时期,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我在二伯家待了半学期,也是一生与奶奶生活最长的一段时间。也成了最难以忘怀的一段幸福时光。人常说:“小孩的脸天上的云。”那是说变就变的。我和几个堂兄弟玩耍的时候,动不动大打出手,就会找奶奶判官司,这时不管大小,奶奶不问青红皂白就给他们几拐棍,堂兄弟躲着、哭着说:“你怎不打你们小鱼儿?”缠着小脚的已经没有牙齿的奶奶,也为自己的不公笑的站不稳当了。这时我会很乖地忙忙搀扶住奶奶,享受着幸福传遍全身的感觉。并不失时机的做一个洋洋自得的怪相,给失落的堂兄弟火上浇油。
十四岁,随着父亲平反,我们离开生我的村庄。感觉家就像秋天拔起的一株土豆藤蔓,我们姊妹就是那藤蔓上挂着的一颗颗土豆,没有多少留恋和眷顾。因为,我们没根,像老树一样错节盘绕的血脉之根。我们的根,在埋着爷爷的地方,在我的老家。
不知不觉我走进了自己生活的院子,倒塌的院墙,拆过的门窗,幽怨的窑洞,像一个受伤的老者,无可奈何的注视着我。世界瞬间变得宁静,而这种岁月的变迁像高压锅一样把我的心却蒸煮的酥软。废墟里斜躺的一个墨水瓶,使我想起爬在院子里做作业的小侄儿侄女,一片锈蚀斑斑的锅铲,过去艰难困苦的日子里那种无以类比的情亲。当我走进窑洞时,几只惊慌的鸽子飞了出来,它带来的不是尘埃,是我那个酷爱动物的堂弟的身影,和我无边的思绪,以及十几年的沧海桑田。
土炕依旧,依稀能闻到土炕散发出的牲口粪便燃烧后特有味道,那是寒冷里特别亲切的味道。
从老湾到新湾要跨过那条深深的沟壑,路过大堂兄家时发现水窖和很久以前一样,窖门被锁着。我从缝隙间丢进一块石子,听到了石头击水的声音。这一窖静默十年的水窖,我感觉与我的心情一起泛起了涟漪,对往事无尽地追忆。
这是个残破的世界,只有南面的老榆树是完整的。它的枝桠不是斜斜地伸向天空,而是像垂柳一样温柔、委婉的弧线形向地面下垂。仿佛春天烂漫的枝梢触须有着不可言说的沉重。老榆树默默的注视山坡上断墙残垣的村庄。如同一个苍老而疲惫的老人,为了生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离家出走,就像当年老家走西口的老人一样。
“酷草衰肠,曾为繁华场。”而我的老家,没有繁华,只有枯草衰肠。在最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生活了几百年。他们创造了人类生存的奇迹之后,为了美好的未来向远方走去。
太阳即将落山,我想起早晨看到的苍鹰,想到了美国生态文学作家巴勒斯写的《醒来的是森林》的描述:“鹰的飞翔是一幅动中之静的完美图画。它比鸽子和燕子的飞翔给人以更大的刺激。它翱翔所付出的努力,人的肉眼很难观察到。那是力量的自然流动,而不是有意的利用力量。”
在父亲的坟头点纸时,我默默的祈祷:愿苦难冶炼的人们,永远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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