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恋
倒一杯滚烫的开水，然后一点点把茶粒撒进去，看它们舒展如游动的小鱼。顺手丢进的几瓣枯黄的菊花也会突然在其中绽放开来，袅袅婷婷，绿的蒂，白的瓣，高雅的像公主。
我不停摇晃透明的茶杯，看茶鱼在水菊中穿梭、嬉闹。然后终于筋疲力尽，只留下琥珀色的液体。
我很想纪墨。
我总是习惯拄着下巴，看他慢条斯理地把茶粒摆进水杯，把干菊插在茶液中。等到琥珀色的水中绽满了高雅的菊花，等到茶鱼开始游动。他就会别过头，冲我淡淡地笑，柔软的像是婴儿。我也会淡淡笑，从茶液中，我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自己低垂地睫毛在寂寞的绽放。
讨厌喝茶，极其讨厌。它让我感到恐惧，正如大碗大碗地喝中药一样。但我还是每天黄昏，走很远很远的路，静静走进茶馆看他静静得沏茶。然后等他走时对我淡淡地一笑，小口小口的吮着茶，却不敢皱一下眉头。
很多时候，窗外的太阳会像一尾金色鲤鱼渐渐游走，店里的老人都扬着雪白的胡子，品茶，聊天。他沏完了茶，就会站在我对面的窗前，仰着头，眉宇间的忧郁一点点蔓延开来。
走的时候，我会非常轻的擦过他的肩膀，恐慌的像逃兵。
每天夜里，我总是那样躺在陌生的房子里，睁着眼看陌生的男人极其陶醉但粗野的吻我，一张张原本很正经的脸扭曲的像黑色的向日葵。。然后听着隔壁女人很粗重很急促的喘息，清清楚楚传到我耳朵里，在心里冷笑。男人们对我作爱的时间通常很短，因为我总是不能让他们满意。不过没事，只要他们给钱，就行。我连看他们充满正义和鄙视的脸庞的心思都没有，他们让我恶心。我只喜欢用他们的钱大堆大堆的买昂贵的衣服、化妆品，画很淡的妆。站在镜子前自欺欺人的看自己纯的如清水芙蓉。然后很骄傲的扬着头在公园里徘徊，高雅的像是艺术家。
　“小乔，我很爱你。”但说这句话的那个男人在得到我之后便义无反顾地走了。那张床上梅瓣似的血，就像一把把美丽的刀扎进了我的生命。我看着他留下的那个孩子，拇指一样大小，没有鼻子没有眼睛什么都没有，丑的可怜。医生面无表情的对我说，你以后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从那以后，我就常常在梦里看见她慢慢地长大，听她撒娇似的叫我“妈妈”。我抱她的时候，她柔软的脸蛋和小手就像小暖炉。我总是又哭又笑的从梦中惊醒。醒来后，我就高举着自己的手腕，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看上边一道一道丑陋并刺眼的伤疤，暗自奇怪每次血都像水一样哗啦啦流，怎么就没死呢。
　“咚咚。”纪墨像往常一样敲一下桌子，然后用手比划着向我问好。看到茶鱼流动，这一次他却坐到了我旁边，支着下巴，明媚地看着我。
　“我叫小乔。”我低着头莫名其妙说了一句。
　“我是个妓女。”
　他笑笑，点点头。我便也笑了。
　他非常羞涩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一折一折的打开。上边大朵大朵盛开着黑色花瓣的向日葵，极其诡异和绝望。他把它郑重地放在我手心，弯弯的睫毛低垂着，像刚出窝的小羊羔。
　原来他爱我，他也爱我。
我笑了，泪却大滴的滚落。他是个哑巴，是个聋子，所以他听不到，说不出。所以他爱我，爱我的纯洁。他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自己下个月要结婚了，可是他爱我。
那一刻，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目光，我落荒而逃。
他结婚那天，我看着他握着安静的哑巴新娘，一脸的忧郁。而我躲在人群里，笑靥如花。
在酒店门边，我冲上去送给他一束百合。看着他笑了，我便也笑了。我慢慢走下台阶，竟然很从容。马路上，人来人往，一片繁华。我回头看他在风中纠缠的眼神，一波一波纠合，变成了很小很小的一枚黑色向日葵，嵌在了我的心里。我一步步走出他的视线，脚像刀扎一样疼。
　一阵疾风，一辆摩托车从身边飞驰而过，我本能的拽住了手里的包，拽的很紧，因为里边，有纪墨送给我的画，还有我准备离开的车票。我的身体在地面上击打、拉扯，发出刺耳的声音。而我，忘记了什么事疼痛，我想这样自己也许会死，会是最好的结果。
“妈的，要钱不要命，老子可不想陪你一起死！”应该是有很多人张望吧，声音是那么的气急败坏。一把刀，狠狠插在了我胸口。我终于松手，身体又飞一般的疼痛。
我以为自己离纪墨很远了，但我却看见他一步步冲向我。
　“吱——”大货车急刹车的声音。然后，他的身体降落在我的面前。
　“纪墨。”我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他，也同样安静的伸出他的手，小心地抚摸我的头发。
　“纪墨。我们一起走吧，像三毛和荷西，一起去流浪。”
　在那个世界，我可以不是妓女。而他，可以不再聋哑。我可以做他美丽的新娘，替他生一个可爱的孩子。我们的爱情，不会再像人鱼一样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