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梦里繁衍出来永无止境的死循环。穿行在黯色的漏光森林。和落叶交换凉薄的气息。微笑时冷意森森，有堆砌的华丽表情，及空洞眼神。
那么地祸及无辜。
明明是并不潮湿也不暖热的环境，甚至没有蝶蛹或蝉蜕的滋生，却繁衍了那么多纠缠不息的梦魇，拥挤、喧嚣，但没有任何声音。
参天的树木躯干是屹立不倒的墓碑。
寂静的墓碑。
他说：逃不脱别恨离愁，记忆变腐朽。

壹、茧缚。苏梦生。

作茧必自缚。
那天他走出火车站的时候忽然笑着对自己说。我记得那一天是个大风天，天空没有浮云。
有些地方永远不会缺少人群，路边连绵的小店面一路繁生。
他只是沿着笔直的街道漫无目的地的向前行走，忽然就看到了那家诡气淋漓的小屋。
“阴灵”
雕琢成古墓形状的大门，看门者是个稻草人。它抿紧了胭脂染出的唇，却像是在笑。
他觉得自己应该走进去，然后发生点什么。或者就此转身离去，此生再无波澜。
生活从来都是一道无解的选择题。
从店里出来时，他痴痴地抱着怀里那个冰冷僵硬的鬼娃娃。娃娃又瘦又小，却有一头浓密如云的墨色长发，及腰，泛出黑水银般绮丽光泽。迷惑了他的眼。
抱得太紧，它会窒息。
然而他不顾，耳边只反反复复回荡着刚才屋主切切的叮咛，“它叫殷绫。”
离开的时候，鬼娃娃安静地伏在他怀里，胭脂染成的红衣和红唇，艳丽得惊人。却仿佛燃烧，下一刻就会化为飞灰。湮灭以后，没有残痕。

贰、执暮。苏郁暖。

好像也就是这样。日子一天天在过。仿佛有了什么改变，又好像一成不变。
他把鬼娃娃放在卧室的窗台。每天，让它迎接清晨第一缕阳光。而夜深时刻，当他盖上薄毯之前，都会对着鬼娃娃说：“殷绫，晚安。”每当这种时刻他的眼里总是漫起海样深情。
痴痴地。痴痴地模样。
而它只是抿着唇，面无表情，从不动容。
只有到他进入深沉的睡眠时，它的眼里才会流动起清亮的光芒。而这浅浅光芒，随着时间的流淌，越来越盛。也许，只是月光太不温柔，却被它的玻璃瞳孔反射得模糊。
他开始拥有梦境。
一种无法言说的、强烈的存在感。梦里他总是穿行在无边的森林，那里终年没有阳光，只是零落了几世几年的枯朽落叶，层层叠叠，层层叠叠，他的脚步践踏它们的尸骨，发出可疑的碎裂的声音。然而并不瘆人，他只觉安心，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棵树在等待，会对他寂寞微笑。在暮色的笼罩下，一世安然，淡定如斯。
每当他醒来，都是薄汗淋漓。而它在窗台，安静地歪着头。
无端的，他只觉平和而从容。
仿佛消磨了生于斯世的寂寥之感，只是愉悦着。

叁、流离。苏未安。

他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倾心的女子。
并非何等美艳，只是人淡如菊。
她亦爱他，这个眼里总是迷漫着薄薄雾气的男子，让她不解，却毫无理由地想要追随。有时她害怕他爱的不是自己，因为有些时刻他凝视着她，眼神却像穿透她落向了空无的远方。
她不懂。他太在乎她，他只是在寻找他们的未来。
终于有一天，他带她回了他的家。
不大，却整齐。干干净净。让人觉得生活在其中，必定平安喜乐。
只是他窗前的鬼娃娃突兀，像两人世界的第三者。
而他抚摸着娃娃柔软的长发，语气里漫起海样深情，“它叫殷绫。”
她的心里，突然无缘由地厌恶。
争吵于是不可避免。平和与从容被打破，他的眉，日渐深锁，开始对着鬼娃娃日复一日地沉默，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终于有一天，他叹着气，抱紧了他的鬼娃娃，静静地说：“殷绫，对不起。”
他和她在一个十里桃花的春天举行了婚礼。那一日天空高远，万里无云。她羞怯地微笑，脸颊泛起嫣红的颜色，动人已极。
而它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窗台。

肆、忘川。苏默城。

这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离那个桃花纷飞的晴朗天气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他再也没有过纷繁的梦境，夜夜夜夜，只是冗长而沉重的睡眠。
她在和他结婚的第三个年头离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而他再也没有遇上过令他倾心的女子。
或者，是他不愿罢了。
他常常想起有一个大风天，天空没有任何浮云，他曾沿着一条笔直的街道漫无目的地向前走，有一场命定的邂逅。
可究竟邂逅了什么，他忘记了。遗忘在时光的最深处，被漫漫漫漫的河流浸湿。
直到这一天。他开始整理自己的旧居，准备一场漫长的一个人旅行。手指在陈年的箱底，触摸到一抹柔软。
那是一个娃娃，被淹没在杂乱的衣物里，看上去像是被繁花落叶埋葬。它的红衣与红唇一如当年，只是玻璃眼珠暗淡无光，蒙上了薄薄的尘埃。
他的眼泪忽然落下，痴痴的将它拥进怀里呢喃：“殷绫。”
终于回忆起那个大风天。

末、无它。苏殁。

那天夜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无边繁衍生息的森林。他不言不语地穿行在其间，所有参天的树木，都变成了森森的墓碑。拥挤、喧嚣，却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