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雨一直下，一直下。在绵长的雨季里忽然有一个晴天，是清明那天。阳光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可是没有任何温度。春风像水草一样抚摸着人的面孔。在匆匆赶往教室的路上，我突然停步。在随风飘落的金色的榆钱里，我抬头看天空偶尔飘过的云彩。时光温顺的停留在那里。
但愿时间永远停在那里。
在我散淡的目光中，在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希然突然出现。简单的短发，恤衫，仔裤。在任何人的眼里，她都应该是青春活泼的女孩子，可是她使这个喧嚣的世界在我面前突然安静。就像电影中经常见到的一幕，女主角出现在热闹的场景下，可是整个画面却没有声音。
我相信那个清明的全部意义，是为了让我遇见她。
她和那天的阳光、春风、云彩、淡蓝的天空、金色的榆钱一起写满了我记忆中缤纷的一页，成为我生命的一个印记。
可是有很长时间，她不再出现。
高二开始的那个学期，每个星期天下午我都到阶梯教室上团员课。我和阿沫很无聊的坐着，教室里笔和纸沙沙的接触声，像河水一样漫溢，使我沉溺。希然的出现让我麻痹的神经产生无与伦比的震动。她以她一贯的平静扫视了整个教室，然后迈开脚步，向我走来。走向教室的最后一排。我甚至感到了她身体的移动所造成的空气的扭曲变形。她坐在了阿沫的旁边，隔着阿沫的脸，我看见她坐在那里，以一种极度寂寞的姿态。
星期天的下午忽然以一种局部大于整体的姿态在我的时间表里凸显出来。我的心情就像似一条抛物线，在星期天达到高潮，然后一落千丈，但随着下一个星期天的来临又渐趋顶点。
我开始问女生借阅我原来本并不喜欢的纯情小说、开始研究星座运程、开始关注时尚潮流，而这一切的一切，为的只是能引起她的注意。时间在过了一个月之后，我首次得知了关于希然的消息——她成了阿沫的女朋友。那一刻，面对我最要好的兄弟，我的绝望不言而喻。
那个晚上，我尝试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独自上网，我在QQ上不停的找人聊天，但只是反反复复说一句话：“我是水，没有伤痕。”有个女孩告诉我，水怎会没有伤痕呢？其实水是最脆弱的，轻轻一碰就会留下痕迹，只是愈合得比较快而已。
是的，水是最容易受伤的。
我开始逃避有关希然一切的结果是——遇见希然的次数越来越多。每天傍晚她都会准时出现在我们的教室楼下，习惯于在棒棒糖的甜蜜中等待更为甜蜜的爱情。安静的、幸福的，对周围整个世界都满不在乎的样子。经过她的身边时我就加快脚步，希望是白驹过隙，迅捷得让我没有任何记忆。可是她在我余光一闪而过之后，总留下深刻的痕迹。原本以为已经修复得完整如初的心情，在那一瞬间被撞得支离破碎。我抬头看晚归的鸟群，惊讶的发现它们把寂寞的天空划得满是伤痕。
很多时候，希然总是和阿沫一起出现在我的视线。他们看齐来应该是平静而深情的一对，爱情也许不是他们的整个世界，但却是他们生活中的最大内容。那时候，我总对自己说既然阿沫给了希然幸福，我就应该满足。只是，有些东西注定是我永远都无法得到的，那个宁愿它出未出现过。
大家伙常常会拿阿沫和希然开玩笑。这种时候，只有我和大伟在忙着做自己的事。我和阿沫之间已经恢复了以前谈笑风生的样子。只是我们从来都不谈希然。尽管我已经学会如何以一种比自然还自然的语气同他们打招呼。
而在一个月之前，我还只会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某一个阴天，在食堂门口，我与他们不期而遇。三个人站在那里，一时间都有些发愣。在慌张中我脱口而出：“今天天气不错啊。”然后，全世界都可以听见，半空里一阵沉闷的雷声是怎样隆重的滚过。我的表情一目了然。阿沫在那一刻终于想起说话。他说，我们正要去上网聊天，你去不去？我告诉她，我只是在QQ里聊天。她说，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昵称？我怔怔地看着阿沫同样怔怔的望着我。然后我听见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没有昵称，就叫小森。
从那以后，希然开始不在我们的教室楼下出现，我知道那个阿沫跑到她的教学楼下去等她的缘故。我的心里非常复杂，说不清是感激还是尴尬。
到了高三下学期，我开始为最后的晚餐奋斗，每天在教室里呆到很晚。有一个晚上，天下起了大雨。我走在空旷的走廊上，忽然想起一年前的那天。那一刻，希然羞涩恬静的笑容又在记忆的海底浮起，并在寂静的夜色里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回到寝室，居然空无一人。我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想起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上网。起身的时候，电话铃声骤然响起。电话里有很嘈杂的声音，却没有人开口说话。突然希然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是小森吗？
隔着层层的雨幕，我看见站在校门口的希然。恤衫、仔裤，在灯光下有些眩晕的表情，恍惚间又回到从前。那个金色的春天的早晨，而我只是第一次看见她。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寂静的雨夜里，雨如此喧嚣地下个不停。我闻着雨夜里空气中奇怪的味道，心情竟是麻木。
她说，为什么他不能爱我。
是啊，为什么她不能爱我？
第一次看见女孩哭，为一个已不再爱她的男孩。爱情来了又走，比时间还要快还要空洞还要经不起任何考验。只是，为什么比她的爱情还要空虚还要无所依傍，并且从来就没有实现过的我的爱情，却这样停滞不前，远远地落在时间后面？
她的哭泣起伏不停，紧紧缠绕着我的心。而我只能假装平静，哄她开心，告诉她，阿沫还是爱她的。其实，我只是想告诉她：
小森还是爱他的。
在这样的雨夜里，真正应该哭的人是我才对。
回到寝室的时候，阿沫已经回来了。我浑身湿透，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刚刚去接希然回来。那个时候，你在哪里？阿沫没有说话，他表情冷漠。
我说，你还算个男人？
然后我看见阿沫头一歪，身体迅速地倾斜，在与地面接触的刹那发出钝响，我早以丧失理智，每一根神经都发生短路。在被大伟抱住以前，我的第二拳早已挥出，不偏不倚正好打中阿沫的鼻梁，鲜血迸裂。
我看着他一点一点从地上爬起来，带着满脸鲜血。他站在那里轻蔑地笑着。他说，男人就应该像你这样？你有勇气打我，却没勇气告诉她，你爱了她两年。
大伟紧紧拦着我的手突然松懈，我彻底崩溃。
阿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