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真实，怎么办？弄真实就是了嘛。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不易。
今天早上，我读张中行先生在旧《读书》上的一篇长文，是给他的一个老同事，一个老朋友新书写的序，文章很长，我扔下前边，往后翻了几次，都觉得，文章似乎真的长了点。没办法，人家觉得，应该那么长嘛，话，就那么多嘛，说少了不行，不能反应本来应该反应的意志嘛，就是这么回事。透过这事，我发现一个问题，真实，不在长与短，短了，未必真，而长了，未必就不真。但一般地说来，言过语失。话说多了，走嘴的几率就多，少言寡语，不容易在嘴上出毛病甚至犯错误。还是回头，说张中行先生的文章，也就是他的那篇书序，我终于细读，总算读完了，感觉不错，对他的印象，又近了一点，觉得他真是一个少有的作学问的人，对中国的语文，对中国的古文，很有研究。印象深的，记得住的是一个词：故人。在古语里，故人，可不是死人，那是老朋友或旧友的意思。但是，如果是“故友”，那就不同了。如果说谁谁见了“故友”，得，一定是活见鬼了！吓人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学问浅，博人一笑，也会自觉尴尬。
所以，我以为，作为真实，应该是，懂得，就是懂得，不懂，就是不懂，决不能不懂装懂。不懂装懂，最容易失真。
其实，做任何事情，都是一样，懂与不懂，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装，就能够解决问题的。也就是说，凡事，都应该有老实的态度。
我总以为，自己毕竟在机关工作了几十年，文化，多少有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想到这里，往往要沾沾自喜。但是，遇到具体问题，马虎从事，可得过且过，要求真，自己那似是而非的毛病，也就暴露无遗了。毛病，是放任的结果。比如，抽烟，喝酒，打麻将，搞女人，都是毛病的范畴，稍微前行一步或一点，恐怕性质就变了，人，也就彻底的脱胎换骨了。我的毛病，非同一般，是得过且过，是似是而非。问题，总有出处，毛病总有来历，如同活水一样，源头，发祥地，是源流的初始与根本。外行人可能不懂，而吃官饭的，基本都明白，机关干部，基本都是“万金油”式的，抹到哪里，虽然不一定管用，但似乎总比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做要强些。在机关工作，所谓练出了一把手，其实就是应付、对付出了一把手，但绝少有能够提得起来的好手。还是拿我自己说事。我是凭借写材料进的机关，不会胡乱涂鸦，哪怕有背景，正式调入也难。我爱好写作，涂鸦的能力，年深日久。在学校靠它出头露面，在集体户靠它挣工分，有了正式工作以后又靠它，到机关耍把，虽然是临时的借用。时间长了，我知道，机关的人，五官当中，最好使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脑袋，另一样就是嘴。脑袋不光是想事，更重要的作用，是琢磨人。为人好，琢磨琢磨也行，往往是相反，为人歹。人际关系，不似乌眼鸡似的，非得四面见光，八面玲珑，肯定做不到。明智的老实人，在这样的场合，只有“黄花鱼”求生的办法，靠边，哪一流哪一派都不站，在一边干自己的，老实，肯干，不说咸也不道淡，工作任务，自觉完成，上司满意，连神仙都不得罪。不过，好事，一样也捞不着，那是人家两头相争的焦点，与明智的老实人毫不相干。再有，嘴必须得好使，必须应那句：“叨木关子卡前身，权杖嘴支”。“叨木关子”，是啄木鸟的又一种叫法，是方言。啄木鸟的嘴好使，机关里的人，不会天花乱坠地胡聊神侃，不会溜虚捧盛，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好事，到谁也到不了你脑袋上。几十年的阅历，谈不上经验，它告诉我，能有胡乱涂鸦的一手，才能在孤军奋战的情形之下，有口饭吃。我就是这样过来的。谁什么样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我基本门清。派呀，流哇，都没我什么事情，我是靠一只秃笔混生活，直到如今。为什么什么服务，那是掩人耳目的高调，不提也罢，都为自己，那可不是夸他们，那是真实。想求官的，挖空心思，先当业余组织部长，然后，再琢磨哪头炕热乎，拣热乎炕头坐，准有好结果。图实惠的，靠专管实惠的，男的靠钱，女的靠天然资源，只要能喝出来，成功的几率很高。
扯出这么一大段文字，与真实，沾边么？当然沾边，想想啊，机关里，除了明智的老实人之外，哪个敢说自己是真实的？
我所以有尴尬带来的深感不安，主要是来自张中行先生的那篇文字。我感到，世间，最真实的，应该是学问，应该是知识，应该是推动和促进社会发展进步的科学技术。想到这里，我是越发感到自己尴尬了，自己的那几十年，不是空空的过来的么？如今，千军万马考公务员，有谁想过，真的进了机关，不能成为“万金油”中的成员，也不能成为一流或一派中的一个伙计？我深知，我儿子的前程，要靠他的学问，靠他运用知识的能力混生活，即便是刀按到脖子上，也决不做什么狗屁的“万金油”！
我真诚地感谢我的一块钱，是它，使我拥有了手头这本旧《读书》，也是它的缘故，使我有幸读到了张中行先生的文章。当然，我的深感尴尬，也是由此萌生的，但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书与文章，没有任何关系。

2007年7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