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局长就要退休了，这几天我们刑警队的人们都先后去他的办公室探望，而我却迟疑着没去。
那是因为六年前的一件事，我有愧于老局长，始终不敢直面于他。
六年前，我当时还在外省的一个警校上学。那年学校刚放暑假，我便急忙脱去那套令我感到束缚的警服，换上了一身帅气的牛仔服，登上了回家的列车。
一上车，车上坐满，便站在过道处一面沮丧地恨自己没买到始发车的车票，一面一支接一支地吸着香烟，周围的人被我的烟呛得直咳嗽。几个也是学生模样的女孩一个劲用白眼瞟我，我只当作没看见，心里愤愤的，同时也庆幸自己这次没有穿警服。
“年轻人，吸烟请到车厢的连接处！”一位肩上扛着一级警督的警察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对我说。我故意地又猛吸了几口，不情愿地去了车厢的连接处。
在那里远看那位“老前辈”，他五十多岁，身材魁梧，长方脸，虽然脸刮得很干净，但还可以从他发青的脸上看出那是应该长着连鬓胡子的一张脸。他坐在那里专心地看着一本杂志。
火车从一个小站停了几分钟后又开动了，“老前辈”离开他的座位去了厕所。这时，一位可能是刚刚上车的妇女一边喊着：“让一让”，一边搀扶着一位看上去有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从我的跟前经过。我马上来了歪主意，带着那两位向里走，把那老太太安排在“老前辈”的座位上，那老太太还一个劲地在谢我。我转身想回到车厢的连接处，以免那“老前辈”回来时发现我的“故意”，但还是晚了，那“老前辈”已经站在我的背后，他只是狡黠地向我一笑。
站在车厢的连接处，我边吸着烟边得意地望着那“老前辈”。他手扶着那座位的靠背一直站在那里。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了，“老前辈”不时地拿出手绢来擦去额头上的汗，然而，他却仍然笔直地站着，那几个女孩为她让座，他也不肯坐下。看来，他真的要和我较劲了。你不是要管闲事吗？你不是要学雷锋吗？活该你受罪！我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还是有几分赞许。
时间又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了，“老前辈”像一棵树似的，仍然站在那里。我开始真的佩服这位“老前辈”了。想倒一杯水过去给他，于是便从兜里拿出水杯，去接开水，当我回过身想给他送水时，他已经在收拾东西要下车了。车进站了，只见他从皮包里拿出一支折叠式的拐棍，又拎起皮包向我这边的车门走过来，这时我才发现他走路有些跛。我连忙倒掉了杯里的水，搀扶他下车。
心里服了，但嘴上还是不肯让过，便带着挖苦的口气问他：“老雷锋，你为什么站在那一动不动，为什么不走动走动呢？”他也风趣地回答：“雷锋嘛，应该是钢筋铁骨。”说着，幽默地用拐棍敲了几下自己的右腿——“当”“当”“当”，发出一阵金属声，我的心里不由得一震——假肢！至此，我才明白他站在那里不动的真正原因，我对自己干的蠢事而后悔不已……
以后，我毕业分配到了这个县局的刑警队，原来“老前辈”就在这个局工作，人们都称呼他老局长。据说他以前是局里的一把手，因一次公出遇车祸，截去了右小腿。便辞去了局长的职务。那次他坐火车，是因为腿的手术处再次发炎，在上海一家医院里住院时还没有到出院日期就偷偷跑了回来。现在，他虽然退居二线，在局里当顾问，但仍然坚持勤奋工作。忙的时候，他甚至住在办公室，几个星期不回家。局里的一些事情尤其是刑侦工作，离不开他的出谋划策。
第一次与他会面，他只是对我们新来的同志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并没有提及火车上的事，我那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有了一些慰藉，但愿他并未认出我就是火车上的那个毛头小子。可在以后的工作中领略了他的精明，否定了自己的侥幸，于是处处小心，生怕工作中出现什么纰漏被他抓住，穿上“小鞋”。但几年来的工作告诉我，他完全不是我想像的那样，你错了，他会发脾气甚至骂娘，你作出成绩，他会比你还高兴。心里觉得老局长可敬可亲，但我还是不好意思单独与他在一起。想方设法地避开他。就这样一晃就是几年。
那天刑警队全体与老局长合影留念之后，我终于鼓起了勇气，推开了老局长办公室的门。
“哈哈！你小子终于敢进我的门了！”老局长洪亮的声音和豁达的表情驱散了我的拘谨，同时也验证了我的猜测，——对于火车上的事，他心里明镜似的。
“老局长，那年在火车上的事，我真是对不起您。”说过这句话，心里掠过一阵轻松，我总算是卸下了这个我背了多年的重负。
“你小子让老子吃了一回苦，我早就准备着罚你呢，说吧，哪个饭店，小地方我可不去，记着，让你们队长陪我！”老局长调侃地说。
……
我终于可以和老局长无拘无束地畅谈了。谈话中当然少不了我的阿谀和恭维，但他的回答让我感到语出惊人：
“不要一说话就是‘境界’呀‘美德’的，什么是‘境界’‘美德’，人家董存瑞黄继光那叫‘境界’叫‘美德’。现在的报纸也好，电视也好，总拿警察奉献点时间说事，什么连续作战几昼夜呀，什么节日期间坚守第一线呀，接着就是媳妇有意见，后悔不该嫁给警察。几乎就那么一个主题，你说他也说。扪心自问，那些工人、农民，谁的工作不比咱们警察辛苦。人家社会上的群众还没夸咱们，咱们自己倒夸得圆，这不能不说也是在“作秀”，在无病呻吟。为群众办点事就“雷锋精神”了，难道“雷锋精神”的标准就那么低吗？其实咱们做的一些事是作为一个警察最起码应该做到的，有些甚至是普通人应该履行的基本道德行为。什么叫‘本色’，‘本色’就是本来应该具有的颜色，警察的本色就是为人民服务，这没什么好歌颂的。你知道非洲的沙龙兔吗？……”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老局长的话，他抓起话筒：“喂……啊啊……”他一面接电话，一面挥着手示意我回避。我起身向老局长敬礼，转身走出他的办公室。
非洲的沙龙兔？晚上回家，按照这个题目在网上搜索，找到了这样的内容：
“在非洲西南部的纳米布沙漠里，有一种兔科动物叫沙龙兔。它的种群之所以能在沙漠里生存延续而不被干死，完全是靠一种团结和奉献精神。沙漠平均两年才会下一次像样的雨，这对于任何生命都是极为珍贵的。每次下雨，成年的沙龙兔都会跑上几十公里，不吃不喝，不找到水源不回来。一旦有找到水源的沙龙兔，它不会自己先喝水，而是为争取时间立刻按原路返回兔群，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