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发皆白的爱情
1、时间就这么神奇,不着痕不着迹,轻轻松松就改变了一切。人和村庄,全不在话下。莫庄还是莫庄,但决非从前的莫庄。跟摊大饼一样,新起的镶瓷大瓦房,全建在村东公路边上,图的车进车出方便,村里面的房子,撑不住
1、时间就这么神奇,不着痕不着迹,轻轻松松就改变了一切。人和村庄,全不在话下。莫庄还是莫庄,但决非从前的莫庄。跟摊大饼一样,新起的镶瓷大瓦房,全建在村东公路边上,图的车进车出方便,村里面的房子,撑不住的就倒掉,有心人家平了种些菜蔬,无心人家便任其荒芜,任黄鼬打洞,蛇鼠作窝。撑住的也像住在里面的人似的,老得东倒西歪。莫庄像只蜕变的蛇,一半从先前的皮中钻出来,后一半还留在皮里。胡同还是那条胡同,院墙根儿却碱得酥了,一碰就簌簌地掉土。院门还是那个院门,门鼻子却锈得小了一圈,纯粹成了挡君子不挡小人的摆设。枣树还是那棵枣树,几十年了,却不见长多粗,一年年,开满高粱粒大小的黄花,结出繁繁密密的枣儿。邻居还是邻居,树东娘和黑脸刘仍住偏对门。
莫庄人公认,全村所有老太太中,树东娘最受看。头发白得雪一样,从来梳得纹丝不乱,挽一个抓鬏,别上卡子,前看后看都顺眼。衣服虽也是除了灰,就是青,或者蓝,但干净,甚至见不到半点土星。走起来路来,腰板儿也直,不打晃,不用拐,哪像快七十的人呢!对照树东娘年轻时人们的预言,大伙儿更有理由大发感叹。那年头儿里,树东娘说不起最邋遢,也是数得着的邋遢娘们儿,头发乱蓬蓬的像鸡刨过,脸终日不洗,或者洗了,可还不如不洗,说话粗声大气,“活像个老爷们儿”。
与树东娘越活越“倒青”相反,黑脸刘就不成了,越活越“抽抽”,除了脸黑,先前那个沉默的,周正的,大家熟悉的黑脸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爱叨叨,嘴角两点儿白色的粘唾沫,一天到晚缀着,身上的衣裳,仨月俩月不见换,差不多一季一身,还抽烟,咳嗽,不留神,鼻涕和着痰就来了,不讨人喜欢。
两人也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相差不到一年,各自的老伴儿撒手走了;差不多在一年,树东结了婚,草草出了嫁。不过树东考上大学,脱离了庄稼地,在几百里外的一座城市扎根,听说娶了城里媳妇;草草重复着多数莫庄女人的路,嫁到了十里地外的镇上,依然背朝黄土背朝天。
不知何时起,老了的树东娘爱赶集,五天一趟,从不拉。先前徒步走着;后来跟车,走到村头随便搭辆“嘣嘣嘣”三马子;通了公交车,招手就停,方便。
“树东娘,去赶集啊?”
“树东娘,赶集回来了?”
树东娘一律以微笑作答,腰板笔直,走得有劲儿,气势。树东娘赶集,舍得花,买肉,拣后肘称;买菜,挑新鲜的、稀罕的;买现成的衣裳,素而不花的那种。
树东娘跟黑脸刘的过去,曾有许多“说法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说法儿”,莫庄人都感兴趣的“说法儿”,少儿不宜的那种“说法儿”。这些“说法儿”,有的从小树东嘴里圈套揣测而来,有的捕风捉影演绎,但谁也没有亲见,自然全在背地里嚼舌头,当着面,最大胆儿的,也只闪闪躲躲地调笑几句而已。
几十年瞬间过去,因为没有新的素材,黑脸刘和树东娘的绯闻,渐渐被莫庄人淡漠,最近再起波澜,却是因为刘东家。
刘东家在集上摆摊上卖小百货,年岁不大,风吹日晒就显老了,在村里,她的辈份高得离谱,俗话说萝卜不大,长在辈儿(背)上了。人前人后说话就气势,就放肆,莫庄人常说,少哪种人也不成世界。刘东家属于那种哪村都有,但哪村也不多见的“包打听”,将探究和传播各种小道消息,当作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一旦她知晓了某事,等同于全村人知晓。比方,有一年,突然兴起了一阵风,说闺女要给老人买桃罐头,买二十个红鸡蛋,要避邪,这阵风迅速席卷莫庄,并向四下蔓延,还引起乡里的重视,查下来,结果刘东家虽然不是始作俑者,但却是最大的推波助澜者。一般人看来,黑脸刘不爱赶集,跟爱赶集的树东娘,在这件事上搭不上界,刘东家却不这么认为。“黑脸爱抽烟吧?他家草草供不起他抽烟卷,他只能抽烟叶,抽集上卖的散烟叶,他又从来不赶集,他的烟叶咋不断呢?”人们面面相觑,是啊,为什么呢?“我摆摊就靠着卖烟叶的,就算树东娘也抽烟,就算她过日子细惯了,不买现成的烟卷,为嘛每集都要买烟叶,一买就买那么些呢?”是啊,这又是为什么呢?人们静听下文,刘东家却不言语了,意味深长地挤挤眼。
2、
树东娘赶完集回到家,连口水也没喝,拿着烟叶和肉,气呼呼地去找黑脸刘。胡同里弥漫着午后慵懒的阳光,树东娘踩着自己的影子,径直走到黑脸刘门前,门虚掩着。
这是个初夏,暖洋洋的初夏,黑脸刘坐在院子里,摆好小桌,沏了壶茶水,听着戏匣子,心情舒畅地抽烟。树东娘把烟叶和肉摔在桌上,说黑脸刘,往后你个人(自己——作者注)赶集去,别让我买这买那的!黑脸刘慌忙扔掉手里的烟,嘿嘿地笑笑,说怎么着啦?上火啦?来来来,喝口水。说着他端壶倒茶水。树东娘不喝,扭头就走。别走哇,怎么着,喝碗,新沏的,你到底怎么着啦,有话说清楚再走!树东娘早从院门消失了。黑脸刘有些失神,碗里茶水溢出来,溢到桌上。
树东娘午饭也没吃,躺在炕上,生闷气。在村头,刘东家的那番话,像群苍蝇,围着耳朵嗡嗡地转来转去。刘东家说,树东娘,你还能真能吃肉,真能抽烟,一集一买,够两个人吃的吧?一旁响起众人挤眉弄眼的嘘笑。刘东家得了鼓励,鸭子似地嘎嘎地大笑,说要不要找个帮忙的?黑脸刘跟你住得近,帮起来方便呢!听话听音,树东娘的脸霎时变了色,反击的话却卡在嗓子眼,吐不出来。不知是何原因,以往那个什么话也敢接,也能接得上的树东娘,老了反而变得不善言辞。她不作声,提着包往家走,溜着墙根,等到发觉,已然走到家了。她悔得不行,没偷鸡没摸狗,何必心虚嘛,应该挺胸抬头走大路,走在路中间的!心里一团火越燃越旺,终于熊熊而不可控了。
墙上,树东爹,直直地瞅着树东娘,嘴角挂着笑。“你就别笑了,人家笑话我,你也跟着傻笑。”树东爹的遗像也顶眼了,她起身,翻开暗红的板柜,翻出块干净的包袱皮布,将像罩住,“这下行啦,你看不见了吧。”青色的布,遮在四四方方的框上,如墙上掏了个窟窿。树东爹咽气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她的眼前。
许多年,她不止一次在梦里梦见,从梦里惊醒。树东爹临死,拉着她的手,嘴里嗫嚅着,她知道,他有话说,她把耳朵紧贴在他的嘴上,仍然听不清。他要说嘛呢?他要说的,是不是她最想听的呢。
最后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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